·無限雜思·

文/劉洪波

從人類史的角度說，周口店龍骨山絕對是一個奇特的地方。這個地方發現了“北京人”，也發現了“山頂洞人”。

現在的考古學結論認為，北京人生活在距今70萬年前，至20萬年前滅絕，在此生活長達50萬年；山頂洞人化石在北京人遺址的山頂洞穴被發現，距今約1萬多年。在同一個地方，甚至同一個洞穴裡，發現兩種人屬動物的化石，這是獨一無二的。

北京人與山頂洞人不隻是年代不同，從動物分類學來說，他們就不是同一個物種。北京人是直立人，準确地說不屬于我們現在所說的人類，山頂洞人是晚期智人，他們才是人類。北京人群居，會用天然火，會使用簡單的石器。這是北京人的文化。但北京人是否有時間意識，這是一個難以猜測的問題。

一般認為葬禮、語言，以及繪畫等等更加高級的文化，才能明顯地标志出人的時間意識。考古發現，有系統的葬禮最早出現在約10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身上。尼安德特人會制作石器，控制火，有化石表明，有些重殘疾的尼安德特人活了很多年，可見其會照顧老人和病患。尼安德特人與現代人類不是同一種生物，而是人類的旁支，在與現代智人相遇後滅絕，他們面對着一個需要他們所不具備的能力的時代。尼安德特人與人類的區别，在葬禮上有直接反映。尼安德特人把死者埋在淺坑裡，沒有陪葬物。而人類葬禮的明顯标志，是有明顯的陪葬物，例如工具、首飾和其他“下輩子”能用到的東西。這也是智人發展到了後期才産生的進步，大約5萬年前，人類開始大張旗鼓地埋葬死者。

萬事萬物都在時間之中，生物與非生物的區别在生命，動物與植物的區别在感覺，人與動物的區别在思維，而人類與其旁支的區别，似乎主要在相對“高級”的文化活動，也就是精神領域的展開。在早期的現代智人那裡，留下了許多繪畫、雕刻作品，這些作品代表着“人化自然”的能力，代表着在自然中有意識地留下記憶的能力、将人的肉體存在與創造性存在分離開來的能力。繪畫和雕刻延伸把人的活動和觀察固定到時間河流之中了。

葬禮之所以是一種高級的精神活動，是因為它後面一定有着生命的自覺，即人覺悟到自己的生命形式的存在，對生與死有明确判别，發展出“死後何往”這樣一個問題，以及對這個問題作出安排，安排的後面就是對死後何往的一種解答。生死問題，其實就是生的時間意識問題。舊石器時代人類的時間觀念已經複雜到可以描摹出死後的生活，想象生命所屬的時間從此岸延伸到彼岸，從看得見的此在延伸到看得見的另一個所在，“視死如生”既是一種對待死者的态度，對待死亡的态度，也是一種人生态度，一種時間觀念。

語言是極大拓展人類能力的工具。語言需要發聲器官，對這一器官的有效控制，才能使聲音脫離嚎叫和嘶吼，而變成表達連貫性意義的聲音，連貫性意義不隻是使思維獲得形式，而且是使思維獲得延伸的可能。如果說發聲是一種肉體潛能，語言則是思維的直接載體。受控的聲音才能豐富語音，使聲音足夠多到去區别和命名事物，為概念的形成打開通道，連貫性的意義表達才能使判斷和推理成為可能。語言使實物與其命名脫離開來，命名、概念、判斷、推理等等都是抽象的東西，使人在此處此時可以談論和思考彼處彼時。

語言使人獲得了巨大的突破，就是對此時此刻的突破。人借語言而掙脫此時此刻、具體實物對意識活動的規定。有了語言，人就可以在打獵前思考和拟定策略，也可以一起商談獵捕的辦法，智慧的累積和交互，提高了獵捕的成功率，也提高了人類的生存能力。經驗、想象和夢幻等精神性的東西因語言而得以代代相傳，一切精神活動因語言而得到共享。這樣，人類的時間意識和空間觀念都變得豐富和精密起來。

我們很難推測北京直立人或稱北京猿人具備時間意識，但可以肯定山頂洞人具有明确的時間觀念。山頂洞人周圍，出土了石器、骨角器和穿孔飾物，發現了中國最早的埋葬，他們生活在舊石器時代與新石器時代交接的時期。

産生時間意識，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時間意識意味着覺察生命的有限，人因而要去“面向未來”，規劃未來使人類更加興旺，神靈、巫術、藝術，乃至科學，因而産生。但這樣的優勢也意味着人們知道自己終将一死，為生與死所困擾，靈長的驕傲伴随着最深切的不安。

劉洪波 湖北仙桃人。本報評論員，高級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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