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中“死而複生”記

作者/劉春梅　編輯/王河南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村興起了外出打工、經商的熱潮，上世紀90年代迎來打工潮高峰，主要從事建築、裝修行業。

每逢春節過後，打工族便踏上外出的征程，綠皮火車承載的是一代外出務工者的緻富夢，如果說春運是一場人口大遷徙，那麼，上世紀90年代的春運就更是蕩氣回腸，令人回味無窮。

1988年春節過後，我的老鄉劉學中同許多打工族一道， 踏上了去遼甯省沈陽市打工的征程。由于路途遙遠，他隻能在農忙關鍵期回家忙活幾天，然後就又急忙趕回工地。那時候，劉學中的父母身體還很好。因此，臨行前母親對兒子說：“好幾千裡的路程，來來回回挺麻煩的，過麥過秋的你就甭回來了”。

當時，現代化的通訊工具還沒普及，所以，外出務工者除了往家裡寄錢時，再附加上一封信，詢問一下家裡的情況，平時就很少與家裡聯系。有時候甚至讓回家農忙的老鄉來回捎個口信就妥了。

這一年麥收期間，劉學中讓老鄉捎回家一封信和1000元錢。由于他聰明能幹，又是建築行業的“高級技工”，麥收期間，有好幾處工程的老闆，以發雙薪或三薪的代價聘請他。因此，他在好幾處工地之間“巡回演出”，忙得焦頭爛額。

有一天，村支書突然接到大程派出所的電話，說我們村劉學中同志，在沈陽出車禍遇難，請通知親屬速前去料理後事。書記放下電話，在通知劉學中父母的同時，就緊急組織幾個鄉親們，陪同劉學中的父親火速趕往沈陽市。在當地公安人員的引領下，在一家醫院的太平間裡見到了劉學中的屍體。因頭部傷勢嚴重、血肉模糊，已無法辨認死者的五官。劉學中的父親也一時無法确定死者就是自己的兒子。

公安人員與村支書再次複核了在死者身上搜索到的身份證信息：山東省德州市禹城縣大程公社蔺劉村劉學中。村支書說：“根據身份證信息、身高、體型等情況，我确定這個人肯定就是劉學中”。

學中的父親，當時就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這可是他五個子女中，唯一的兒子呀。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現實，做為父親是一件何等悲痛的事啊！當時老鄉們也是拭淚相對，默然圍坐，誰也沒有主意，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老人-----

劉學中突兀的、不可信的、殘酷的死去，像一根針猛刺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哀恸的哽咽聲鎖住每一個人的喉嚨。大家做夢也不會把劉學中與死亡連在一起，因為他才28歲啊！

村支書帶領幾個老鄉，将劉學中在當地殡儀館火化後，把骨灰帶回家來。劉學中的母親抱着兒子的骨灰盒遲遲不肯松手。面對兒子的骨灰，母親說不出一個字，隻是痛哭流涕。因為兒子再也回不來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僅僅28 年，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去經曆感受呢。

劉學中訂婚不久的女友，哭得肝腸寸斷、死去活來，她一邊哭，一邊還要安慰準公婆。“學中走了，還有我孝敬二老裡”，這樣的場景實在是太讓人動容、令人悲傷！

辦完喪事後，學中的母親時刻沉浸在失去兒子的精神折磨中，兒子的音容笑貌總是揮之不去。她整日以淚洗面，寝食難安，夜裡經常因夢見兒子而哭醒，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學中女友的父母在痛惜之餘，很快回到現實中來。他們看到女兒哭哭啼啼的，非常痛心。當然，他們考慮更多的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為了讓女兒早日從悲傷中解脫出來，就抓緊托親戚朋友再給女兒物色中意的男友，來以此來沖淡女兒的悲傷。可學中的女友卻是任何人不見，非學中不嫁。父母與女兒之間就這麼一直對弈着。

時間是撫平創傷的良藥！随着時間的推移和父母的勸解，學中的女友也慢慢冷靜下來，終于接受了這個現實，就又與我們鄰村的一個小夥子建立起了戀愛關系。

夏去秋來，劉學中轉戰幾個工地，在偌大的沈陽城裡，幾乎很難遇到本村的鄉親們。因此，對家裡發生的這一切卻全然不知。轉眼間，寒冬來臨，春節将至，劉學中大概是心理感應的緣故吧！夜裡經常做噩夢。因此，他拒絕了工地老闆的再三挽留，準備回家看看父母，過春節，順便補辦一下身份證。他的身份證早在麥收期間就丢失了，因當時還沒普及互聯網。所以補辦身份證的事，隻能是回家到自己的戶籍所在地派出所。所以就一直拖到節前。

一天夜裡12點左右，他敲響了自己家的大門，他的母親似睡非睡，神志恍惚的問：“是誰呀”

“娘，我是學中啊”

“你不是死了嗎？我的兒啊！”

接着，母親又痛哭起來了------

“娘，你睡糊塗了嗎？誰說我死了？”

母親的話讓劉學中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劉學中情急之下，猛地踹開自家的大門，跑到母親床前。母親卻趕快用被子蓋住頭臉，哭得泣不成聲、吓得渾身發抖。

父親強作鎮定地說：“這不是做夢吧！”。

劉學中越聽越迷糊了。很着急地說：“爸爸，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于是，父親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

随着父子倆的進一步溝通和交流，到這時，劉學中就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心想，自己夏天丢失了身份證以後，一定是那個撿到自己身份證的好心人，還沒有來得及将身份證上繳到有關部門，處理完畢，就突發性地遇到了特大車禍，才釀成了這一場荒誕之事----

母親慢慢地坐起來，瞪着眼睛拉住兒子的手，哭了一場又一場，一直哭到天亮。這一夜，一家人真是悲喜交加、激動難當，劉學中的父母深切體會到“死而複生”的欣喜與振奮，劉學中也見證了人生的戲劇性。

第二天，村支書在大喇叭上把劉學中“死而複生”的經曆，給全村人講了一遍，鄉親們聽後，人人唏噓不已。

令人遺憾的是，劉學中的女友在父母催促下，兩天前剛和鄰村一個小夥子訂了婚，準備臘月二十六結婚。這件事讓劉學中幾度苦惱、幾度迷惘。後來在父母及衆鄉親們的開導、勸說下，才又重新振作起來，又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女友。婚後生下了一兒一女，小日子過得很幸福，如今已是兒孫繞膝，其樂融融。但每當想起當年這樁荒唐事，他的心中總會激起波瀾------

彈指間30年過去了。劉學中和前女友各自經營着自己的家庭。幾十年來，兩人無論是走親訪友、趕集路上，還是去地裡勞動，經常會不期而遇，彼此間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充斥在心間，但兩人都理智地把這份感情珍藏于心底深處。經曆了幾多風雨、幾多坎坷，劉學中飽嘗滄桑、經曆了生死邊緣，一路走來，每每談起往事，總是對人生有着說不出的感慨。他經常教育後人，要珍惜和善待有緣分的人，與人為善，讓生命不留遺憾。

然而，歲月總是在不經意的更替着，見證着人間的萬千沉浮。2016年，劉學中聰慧賢淑的妻子突發心髒病猝死。2017年，劉學中前女友的丈夫，在去縣城買東西的路上不幸遭遇車禍身亡。劉學中和前女友各自浸泡在自己家庭的不幸遭遇中，都邁着各自沉重的生活腳步，痛苦地前行着。

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2018年，在大家的熱心撮合下，兩個人終于從不同的人生軌道上又重新彙集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經過兩個人的精心耕耘，細心磨合，他們老兩口之間、雙方孩子們之間、老兩口與對方孩子之間，這錯綜複雜的各種關系都被他們處理得恰到好處，俨然成為一個原汁原味的大家庭。

人們都知道，這一切都源自于一個字“愛”。

作者簡介

劉春梅，60後，禹城市人民醫院退休幹部，愛好運動，讀書。喜歡用文字叙述所見所聞，抒發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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