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家一斤豆腐變馊了”
你可能會說：一斤豆腐才幾塊錢？馊了不就馊了。
可是，這一斤豆腐竟惹發了小林和老婆一頓耳紅面赤的争吵。
所謂家常理短莫過于此，一件小事都能上綱上線，大吵大鬧，也許生活就是這樣“一地雞毛”。可是，若非生活不易，誰又願意活成自己讨厭的樣子呢？
大家好，今天為您帶來劉震雲的作品《一地雞毛》。
小林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去買豆腐。
可豆腐也不是去了就立刻能買到，這是公家副食店賣的豆腐，都得排隊。
恰是今天隊伍長，小林又着急忙慌地趕公交上班，就忘記把豆腐放進冰箱。
哪成想，老婆早下班，看見塑料袋裡的馊豆腐，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
保姆不是好說的，早就嫌小林家給的工資低，要罷工了。
老婆隻能把火頭對準小林，責怪他不買豆腐就罷了，買了也不放進冰箱，大夏天的不是成心想讓豆腐馊嗎？
小林今天本就是在單位存了氣，新來單位的大學生竟然真的給自己劃了個“遲到”，自己好歹在單位待了五年，氣不過又自己改成“準時”，也不知道那大學生會不會拿這事彙報上級。
小林心煩不已，不想吵架，就承認了是自己的錯誤，卻又不服氣，忍不住嘀咕老婆上次打碎暖水壺的事……
這倒好，老婆更來氣了，眼裡含着淚，邊責怪小林邊往小林面上戗。
小林一看就知道定是老婆也在單位受了氣，誰在單位不受氣啊，受了氣就可以把脾氣往家裡人甩嗎？
眼看着争吵要升級，敲門聲響起。
原來是查水表的瘸老頭來了。
這老頭就喜歡在人家屋裡點根香煙，高談闊論一番自己年輕時給某個大領導喂馬，偏偏人家手裡提着管水閘門的扳手，你不得不老實聽人家講喂馬。
但今天老頭沒講馬，反而一臉嚴肅說有人舉報他們晚上偷水。
所謂偷水：就是水龍頭開的小，滴水時，水表是不轉的，可以免費得水用。
這話一出，小林和老婆的臉都綠了。
兩個人好歹也是大學生畢業，哪能做出偷水的事情來，還不是結婚後生活處處柴米油鹽，能省一點錢是省一點嘛。
偷水也是老婆在單位閑聊時聽來的辦法，但那水管滴答滴答的，人也睡不好，也就沒幹這事了，哪成想還被人舉報了？
小林不禁有些埋怨老婆，一個大學生，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市民習氣，丢人現眼。
其實這也怪不到老婆，兩人自從進入社會後都有了變化。
老婆從一個愛幹淨、腼腆的小姑娘，變成一個愛唠叨、不梳頭的中年婦女。
小林之前還有些文藝情懷，有着睡前看書看報的習慣，如今哪有這麼多講究，能早點爬床上睡覺就不錯了。
話說小林和老婆也不是沒為事業奮鬥過，兩人都在國家單位上班，有編制，一身朝氣，原以為晉升是憑工作能力，哪知道單位最重要的是搞好人際關系啊。
這不混了幾年，人才算成熟了一些，不像之前那般耿直了。
兩人也從剛開始的與人合居，住牛街貧民窟、周轉房，慢慢地混到個一居室的單元房。
可房子的事情劃定了，老婆就不滿意了，去工作單位沒有直達公交車，通勤時間就一兩個小時，簡直披星戴月地上下班，而且單位關系也是勉強維持，早就嚷嚷着要換單位了。
可換工作單位哪是容易的事情。
小林想起自己單位的副局長老張，老張有個同學是前三門一個單位管人事的頭頭，自己曾十分殷勤地幫老張搬過家，況且前段時間老張被人舉報有作風問題後，夾起尾巴做人，熱心幫助下邊同志。
果然，老張答應地十分痛快，将小林引薦給了老同學。
本來那管人事的頭頭已經答應了這件事，但小林老婆這邊也打聽出一個熟人可以活動活動。
本想着人多力量大，哪知弄巧成拙，犯了組織性錯誤，找人辦事竟投靠了兩個“主子”，這下子，兩個“主子”都不願意幫助小林了。
小林也想過再給管人事的頭頭送了，可這事小林沒有經驗，買了一箱打折扣的可口可樂，和老婆一起擡過去，哪料走到樓下就被管人事頭頭婉拒了。
送禮也送不好，小林是真沒辦法了，老婆換單位的事自然就泡湯了。
老婆本就不高興，哪成想這會兒小林老家又來人了，這下子，啥面子都不好使了，老婆一手甩開小林手裡的錢，大聲嚷嚷地：
“去你媽的，誰沒有老師！我孩子還沒吃飯，哪裡管得上老師了！”
以往家裡來老家的人，小林也是冷淡不已，老家人一來就得花幾十塊錢請客，而且農村人更好禮，招待不好回村就跟鄉親們嚼舌根。
但今天不同，來的是小林的小學老師杜老師，杜老師不僅勤懇教學，還救過小時候貪玩不小心掉進冰窟窿裡的小林。
小林見了老師，非常激動地上前拉住老師的手，老師也是激動地站起來，師生之情可見一斑。
小林更是聽聞老師得了肺氣腫，一陣膽戰心驚，思考起北京有哪些醫院自己有認識的人可以聯系一下。
所以小林心裡是格外敬重這位老教師的，這才掏出單位剛發的獎金遞給老婆，好生勸老婆做點好吃的招待一下。
老婆哪管這些，直接不留情面地大聲吵嚷，說着就坐在廚房的水池邊就流下淚。
小林又是尴尬又是氣惱。
老師不比别人，到底有文化，聽見聲就說讓小林不必忙，自己就隻是來看看小林，之後放下兩桶香油就要走。
看着老師滿頭白發、步履蹒跚，小林一陣心酸。
自己也沒人老師洗把臉再走，而且老師得了肺氣腫來北京看病，自己也沒辦法幫到他，還來受氣，不禁埋怨起老婆和自己。
實際上老婆吃着老師帶來的兩桶香油也覺得不好意思，兩桶香油有十斤，合計差不多八十多塊錢呢。
但過了一段時間，孩子生病了，一直流鼻涕、咳嗽。老婆就聯想到老師，這一定是老師傳染的。
小林也很着急，顧不上跟老婆争論，趕忙請假帶孩子去醫院做檢查，還好是小感冒，但醫院豈是那麼好出的？化驗、開藥，不得是幾十塊錢。
上回孩子拉稀，一通看病後硬要了七十五塊錢，老婆還曾忍不住朝小林抖着手說：”一泡屎值七十五？”
但是孩子生病，你還得心甘情願被人宰。
可這回老婆是真不想出冤枉錢了，想着不就是”沖劑“、”退燒片“嘛，上回的藥還有剩的，不都一樣吃？
兩人一合計覺得可行，見能省這麼多錢，心情就暢快了些。
回家的時候路過小吃街，見有賣炒肝的，老婆咂吧咂吧嘴說一塊五一碗，多不劃算。
小林馬上會意，掏出一塊五遞給攤主，買了一碗炒肝。
老婆不好意識地看了一眼小林，才愛惜地吃起炒肝，又勸小林也嘗嘗。
老婆這會的眼神很溫柔，還主動承認起自己冤枉老師的錯誤，小林仿佛又回到大學談戀愛的時候，那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卻又離得很遠。
這二天，小林念着孩子還在感冒，豆腐排得順利，時間也充足，就又折返家看看。
保姆正在搗鼓自己吃的食物，下挂面、加香菜、豆腐幹，還添了個蛋，而早上小林和老婆就着昨天的剩飯，和着腌菜吃了。
這倒罷了，保姆之前就不樂意吃剩菜，可這屋裡床單沒疊、孩子的飯沒做、藥也沒喂，就放一盆水讓孩子自己在那玩，小林瞬間感覺火氣上頭。
但小林一句話都沒說，隻能氣鼓鼓地把水倒了，這孩子感冒哪能玩水，就上班去了。
實在是保姆氣性也大，你要是說她幾句，保不準自己走了，她會對着孩子發脾氣，這事忍忍也就算了，等孩子上幼兒園就趕緊辭了保姆。
要說怎麼不讓家裡老人來帶孩子，實在是婆媳矛盾無法緩解。
之前老婆懷孕，讓在老家的母親過來照顧，兩人簡直水火不容，小林左右為難，有小家也顧不上大家了，母親也待得不開心，就給母親一些錢讓她回老家了。
晚上老婆回來喜笑言表，嬌嗔地告訴小林以後不跟他鬧換工作了，單位要在九月份新增一輛班車了。
後來才知道，是單位增了一輛班車主要是為了領導小姨子上班方便。
但給孩子找幼兒園也比較難，這住的房子離小林和老婆單位都比較遠，不能還大老遠地拉孩子去上單位的幼兒園吧，就隻能找上附近外單位辦的幼兒園。
可人家幼兒園長不是那麼好說話的，說她這幼兒園可不招收外單位的孩子，除非小林能幫他們搞到一個基建指标。
小林雖在在國家單位上班，哪裡有這麼大權力呢？
這事沒完，家裡保姆知道小林他們正在給孩子找幼兒園，鬧着要辭職走人，得先發制人不是？
小林一聽，趕忙來勸，孩子幼兒園的事情可沒定好，這時候保姆走了，孩子誰管？
但老婆早就看不慣保姆，本就剛剛吵上了，就攔住小林不讓他勸。
保姆走了，孩子早跟她混熟了，不禁哇哇大哭，老婆也流下淚來，讓小林趕到陽台，給人再扔一個月的工資錢。
後來孩子入托的事情倒解決了，隔壁印度女人有兩個幼兒園名額，想讓小林的孩子去當陪讀。
好歹撿着個入托資格，不能不去。
其實人家能進那幼兒園，還不是因為有個同事的爸爸正好是那單位的局長，還不是那回事？人情禮節，托關系才好說話。
夜裡，小林在漆黑中第一次流下眼淚，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這是怕把老婆孩子吵醒。
他也怨恨自己：“你怎麼這麼沒本事，你怎麼這麼不會混！”
所以在菜市場偶遇大學同學”小李白“，讓小林下班後幫忙收賬，小林也是高興地答應下來。
每天20塊錢，10天就是兩百塊，賣鴨子怎麼了，抹不開面，就隻能做個窮酸人！
”小李白“為什麼稱作”小李白“，那是之前人家是真有才，上下五千年，信手拈來，一些報刊還發表過他的詩作，大學不少女生追過他呢。
但進入社會才知殘酷，忙忙碌碌還不是為碎銀幾兩，老人健全安康，兒女入得學堂，柴米油鹽五谷糧，賣鴨子總比束手無策地好。
小林也想開了，年輕時候的想法是該放放。
小林拿着掙的零錢，給老婆買了一件風衣，給孩子買了一個大哈密瓜，家人都是喜笑顔開。
這也讓小林明白面子沒有錢重要，家人過的好才最重要。
查電表的老頭又來了，還背着個大背包。
小林沒在意，隻是心咯噔一下，看着老頭熟練地坐上自家床，不會又想說上回偷水的事吧？
哪料老頭笑嘻嘻地求小林幫個忙，看能不能把他老家的批文給批過了。
小林在機關待了五六年，還能不熟悉機關的套路，那批文就在女小彭手邊，人家隻是忙着學氣功，把這批文給壓下來了，自己給她說句話，這事就能成了。
要放以前，小林對于能幫忙的事自然滿口答應，但如今成熟了，不能那麼幼稚，把手放後腦勺，身子往後一躺，打着官腔調說：這事可不好辦哪。
老婆在旁邊也聽出個意思，也調笑說：“大爺，他就會偷水，哪裡會幫您這大忙！”
老頭好歹之前給大領導喂過馬，哪能不懂這些，趕緊尴尬得說那都是誤會，又把他帶的大背包拉開，拖出裡面東西來當作是心意。
等老頭走後，兩人打開一看，竟是個小型微波爐，至少得七八百塊呢。
送禮送人情，不送禮就沒那份情，哪想這習氣從幼兒園就開始了。
孩子這兩天早上都哭着說不想去上幼兒園，強着送去，路上也是怔愣犯傻的樣子，看着小林夫婦擔心不已。
這才知道要過元旦了，其他小朋友都給幼兒園的阿姨送了禮物，隻有小林家沒有那個意思。
老婆埋怨小林沒有記性，這幼兒園的阿姨們不知道在背後咋嘲笑人呢。
小林隻好跑遍全城高價買下其他家人都送過的炭火，這還是孩子指定要送的禮物。
晚上，小林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身上蓋了一堆雞毛，身下是許多人的皮屑。
下班回家坐公交又想起家裡堆積的大白菜，得撥開散熱，就把老師的事情放到一邊了，活着的人得操心活着的事，哪裡還能管上别人。
也許這就是生活，粗茶淡飯，柴米油鹽，家長裡短，人情往來，裝腔作勢……
生活不是對一個人苛刻，我們能做的，也隻是過好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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