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鳳梅擔心的事兒終于還是發生了——為着母親老關以後住哪兒的問題,兄弟姐妹幾個炸開了鍋。
租房子還是輪流住各家?大家各說各的理,吵成一團。
老關自個兒還在其中添亂,說年紀大了,想圖個清淨,租房子的錢她自己出。
可她一沒有退休金,二沒有其他收入,何鳳梅明白,老關說這句話,也隻是一句維系自尊心的空話而已。
大弟媳的話毫不客氣:“哦,當初想走就走,說是老了享受生活,啥也不管,這才享受了幾年,人家那邊剛蹬了腿兒,就被兒女趕回來了,說好的依靠呢?”
何鳳梅瞪一眼大弟媳,說:“你亂說什麼?媽還在呢!”
大弟媳知趣閉了嘴,二弟媳又上場,不過改了小聲:“我覺得嫂子說得對,當初我們家糖寶出生時,我多難啊,要不是我媽來,能累死。”
兄弟媳婦們說的事兒,何鳳梅身為家裡的老大,不是不知道。
那年,本來大家相安無事,母慈子孝一派其樂融融,但自打老關跳廣場舞認識老唐之後,一切都變了。後來老關一本正經地把四個兒女喊過來說要嫁給老唐,招緻了所有人的反對。
守寡十幾年,卻在本該清心寡欲的年齡,強烈要求開始人生第二春。
可老關不管,她帶着幾個兒女一輩子強勢慣了,當時就抛下了狠話,以後老了,誰都不要他們管,要和老唐雙宿雙飛。
要麼說老年人的愛情,就跟老房子着火一樣沒救了呢。
在各種狠話和對決之下,兒女們妥協了。這其中,也有何鳳梅勸說和安撫的功勞。
老關剛嫁過去那幾年,也确實過上了濃情蜜意的生活。老唐有退休金,愛做飯,愛四處旅遊和跳舞,那段時間,老關學會了發朋友圈,整天曬各種幸福。
何鳳梅見過兩人在廣場上跳交誼舞,老唐的身闆筆直,舞姿優雅,銀白的頭發一絲不苟,猛一看還有那麼一點點小帥氣。老關在他的臂彎裡有些嬌憨,有些崇拜,兩人在一起,很是奪人眼目。
看老關這樣,何鳳梅也就放了心,可誰能料到老唐會突然走了。他一走,那邊的兒女迅速行動起來,如攻占陣地一樣占領了老唐的房子,然後毫不客氣地對老關下了逐客令。
沒辦法,老關隻好灰溜溜地回到這邊來。
以前老關還有套小房子,但自從跟了老唐後,不知聽了誰的讒言,毅然把小房子賣掉,投入到老唐兒子所在的公司裡面理财。後來那個理财産品崩塌,小房子就這樣被消化掉了。
老關心眼兒大,不後悔,可老唐兒女們辦的事兒,确實讓她寒心。但轉過來說,自己和老唐沒領結婚證,法律上沒有任何保護,也隻有收拾行李走人。
2
在酒店住了十天後,老關終于忍不住,給大女兒何鳳梅發了個微信。
何鳳梅急火火地把老關接回家,又等了幾天,才找兄弟姐妹們商量這事兒,她怕弟弟妹妹找後賬。
沒想到,一見面說情況,幾個人都急眼了。大緻意思是,老關在應該照顧他們時沒有盡到責任,所以,眼下的事兒他們也不想管。
親情中的狠話和疏離,比陌生人的冷漠和欺負還讓人難堪。
一衆人吵吵鬧鬧了半天,漸漸形成一個主題指向,就是當年老關抛下的以後都不要他們管的狠話。
何鳳梅也知道,其實這幾個弟弟妹妹,都不如她生活優越,如果給老關每月平攤房租的話,攤的錢夠他們每個月菜錢了。如果輪流養老關的話更沒譜,一是家裡多了份開支,二是老關的脾氣讓人有些受不了,三是當年老關的狠話,讓兄弟們心裡有個結。
吵到最後,何鳳梅一拍桌子,說:“誰也别說話了,咱媽我管,你們都忙自己的去!”
話不多,份量很重,份量重是因為接了個包袱。
可能是年紀大了,也可能因為老唐的離開,如今的老關精神有些恍惚,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什麼之前的濃情蜜意,精神煥發仿佛從沒存在過,她一下子變成了六十七歲的老太太模樣,甚至還要老些。
何鳳梅把兩室一廳的房子專門騰出一間給老關,又找人把家裡隔出了一間小小的卧室,讓上高中的小兒子住宿學習,就這樣,算是安頓了下來。
不過之前,何鳳梅的生活重心之前全在讀高中的兒子身上,可老關這一來,就打亂了。她除了每個月帶老關定期去醫院,還要負責老關的一日三餐。
以前她工作忙,中午兒子在學校吃飯不回家,但現在不同了,老關一來,她每天中午還要急火火地趕回家做飯,做完收拾完,卡着點兒往公司趕,晚飯前再卡着點兒回來。
不僅如此,老關還愛看電視,聲音巨大,有好幾次,何鳳梅看到兒子塞上了耳機讀書。
還有就是生活習慣不同,作息時間也不同。
總之,生活變得一團糟。
何鳳梅有時就後悔,後悔當初自己一硬氣,說了獨自管老關的話。
可這邊生活還沒理順,那邊又出事了。
3
那天,何鳳梅正上班,接了一個電話,電話裡是一個氣勢洶洶的女聲:“你媽拿我爸的東西了,識相的話,讓她快點交出來,否則咱們法庭見!”
何鳳梅有些摸不着頭腦,直到對方自報家門,才明白是老唐的兒媳婦。她又接着問了幾句,才知道老唐兒女們在清點家私,分配物品後,發現老唐以前的幾幅字畫不見了。當時亂糟糟的大家沒當成事兒,可事後琢磨過來味兒,覺得這幾副字畫一定是老關氣不過,順手給拿走了。
他們的邏輯是,老關能拿走的東西,必然價值不菲,這是屬于兒女們的共同财産,老關沒資格拿走。
他們先是打老關的電話,打不通,後來才回憶起老唐生病時何鳳梅去看過,當時記下了她的電話,這才打了過來。
何風梅惱了,且不說這字畫是不是老關拿的,隻沖老唐子女們這樣的态度,就讓人心寒,他們字字句句,都頗有裁贓的意味。她大聲斥責對方:“你們随便!瞅瞅你們那吃相,唐叔在天有靈,都替你們羞愧!”
氣鼓鼓地挂斷了電話,何鳳梅平靜下來,生出一絲疑惑。是不是老關真的拿了字畫呢?可接老關時,她的所有行李就兩個箱子和一個包袱,何鳳梅方便整理,幫她抖摟了一遍,根本沒見什麼字畫。
那會不會是老關藏在了某個地方呢。
想到這裡,她的心突然有種尖尖的疼,這可是自己親媽,憑什麼懷疑自己親媽呢。
于是她又有些愧疚。
沒想到那邊真的報了警,警察找上門來了解情況。
何鳳梅熱情地接待了一男一女兩位民警,當聽他們說對方報的是盜竊案時,何鳳梅再也按不住心中的火氣,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兒女。
她帶着怒火和眼淚,把真相說了一遍。
兩個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女警的詢問中,就帶了一點點笑意,讓何鳳梅簽了名,合上筆錄,道了聲打擾就走了。
何風梅的怒火沒有平息,這火又沒處發,思來想去,給老唐的大兒媳婦打了電話。
她準備好了,如果對方再不講理,她就破口大罵——老關和老唐一起生活了七年,不說照顧他的起居,就算是寵物貓狗也有了感情,怎麼能和盜竊挂上鈎呢?
4
那邊一接電話,何鳳梅先壓了火氣,說:“警察過來了,說你們報的盜竊案。我說你們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嗎?這幾年是誰照顧唐叔?你們省心了,反過來誣陷一個老太太,我媽多大年紀了,還讓你們這樣說!”
她說着,眼淚就出來了。
那邊趾高氣昂地呸了幾聲:“還照顧我爸,她不就貪圖我爸那點兒退休工資嗎?聽說還是你撺縱着嫁過來的?什麼人啊,一家心機婊!”
何鳳梅再也忍不住,對着電話破口大罵。
對方以牙還牙,可還沒幾嘴,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何鳳梅的對手,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不得已挂了電話。
報案的事不了了之,由于牽涉在報案過程中提供虛構信息,警方對報案人進行了口頭批評,這事兒算是結了。
何鳳梅生活更忙碌了,但好在,老關雖然不太會做飯,也能幫她收拾些家務。一開始不能順應的作息時間也漸漸習慣,不能适應的生活習性也慢慢融合,老關在被外孫提了幾次意見之後,電視聲音也開小了。
身體也漸漸好起來,生活開始理順,往着陽光的方向走。
可沒過幾天,兩個弟媳婦的電話就一前一後地到了。兩個電話,同指向一個信息。
大弟媳的原話是:“大姐,我聽說老唐給了咱媽幾副畫?很值錢吧。”
二弟媳的原話是:“大姐,咱媽從唐叔那裡沒得到什麼嗎,比如說字畫類的?”
何鳳梅笑着否認,把報案的事情說了一遍。
雖然在電話裡笑着,可心底對這種試探,這種精明,這種自以為是又理所當然的态度,十分鄙視。
人都是趨利的,但趨利,别忘了義。她越來越明白,就算老關抛下了狠話不用他們管,兒女們也不能抛下這個義務。再說了,老關守了十幾年寡,就為了把幾個兒女拉扯大,憑什麼還要剝奪她去找幸福的權力讓她繼續管下去呢。
這一點,她本人深有體會。離婚後兒子不讓她再找,盡管也有那麼幾個中意的,可她就是沒有再找。别人隻看到了她的堅強,勤奮,自立,可其中的無愛之苦,隻有自己知道。
這也是她當初第一個同意老關找自己幸福的原因。
世事多變如棋局,那天警察走後,老關又給她說了一個讓她目瞪口呆的秘密,事關于愛。
5
那天的老關,是動了真情的。
原來那幾幅畫,确實與老關有關,但不是她拿的,而是老唐早早把字畫賣了,得了一筆錢,存在了她的銀行卡裡。
似乎是有預感,那天老唐告訴她,一起生活了這幾年,真心真意的,足夠了。如果他先走了,這點兒錢算是留給她的,讓她也别告訴兒女。她沒有收入,備着養老用。
不是巨款,但也不是小數目,何鳳梅目瞪口呆。
那天,老關拉着何鳳梅的手,淚眼婆娑:“閨女啊,你媽不怎麼會做飯,不會料理家,你爸走後你就接手了,你的委屈媽也看在眼裡,沒見過這麼笨的媽吧,可就這麼笨的媽還有私心,我這心裡過不了這個坎啊!”
何鳳梅明白,老關在生活上是笨些,在要求上是強硬些,甚至在某些方面是自私一些,可這一切都不能成為兒女嫌棄的理由。
因為,她風裡雨裡,那麼多年,養育了他們。就像這些年,她濃情蜜意地和老唐相愛一樣,都付出過。
她和她現在的生活,本來以為一團糟,以為生活不下去了,沒想到也會慢慢磨合,慢慢回歸正常,甚至比正常還多了許多妥貼。
愛的力量,會在時間的腳步中越來越閃現明亮的光彩,前提,要認真去愛。
如老關和老唐的愛,也如老關對孩子們的愛,又如這世間,一切參透愛的本質的人。
隻是何鳳梅知道,她不能把這筆錢告訴弟弟妹妹。因為這筆錢如果公開,足以讓現如今的生活靜好,重新陷入混亂,她深知。
這錢她也不打算要,就讓老關自己拿着。以後,她想留給誰,讓她自己定。
如果老關百年之後沒有定奪,她也會把錢拿出來,如果弟妹們有臉要,那就拿去,她也得個心安。
錢是好,卻能帶來很多混亂,愛卻是永恒,偏偏有些人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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