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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範，最近你總到我夢裡來，不讓我睡一個好覺。或許是快清明了吧，我總能想起你。

雖然你隻陪伴我短短30年的時光，但是，我知道，就是再過30年，你的音容笑貌，說話的表情、腔調，神采飛揚的樣子，以及我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一丁點兒都不會褪色。

從沒有哪個男人，能讓我如此心疼、心碎，夜夜流淚，而你做到了。你上輩子的小情人，終究是沒有辜負你呢。

隻是再想起你，我的心痛沒那麼嚴重了，窒息感也沒那麼強烈了。我對你的名字，關于你的一切，沒有那麼抵觸了。時間，像一位溫柔的使者，已經将最最痛徹心扉的尖銳劃傷一一撫平；時間，又像一個手藝高超的鍛匠，将那些記憶，砸得密密實實，它們是如此深刻而有力量。

記憶裡，北方的鵝毛大雪，空氣中都帶着甜蜜的味道。那個紮着馬尾辮的小姑娘，用稚嫩的聲音喊着，爸爸快來看，我踩出了拖拉機的痕迹呢！又很郁悶地說：咦？為什麼我剛刷的白旅遊鞋看起來這麼髒啊？而你用低沉又寵溺的聲音說：傻孩子，那是因為雪更白啊！

記憶裡，你是個出差達人。那時候我和哥哥最開心的就是你去上海， 帶一堆新鮮玩意兒回來。各種好吃的，自動鉛筆，自動筆盒，哥哥有玩具，我有漂亮衣服、裙子、鞋子，媽媽有化妝品、香水。你是謙謙君子，你是翩翩紳士，有你在，我們家永遠都充滿歡聲笑語。

記憶裡，少女時期的我，多愁善感。看着鏡子對你說，老範，為什麼我的眼睛這麼小啊？為什麼我沒有深眼窩啊？為什麼我沒有雙眼皮兒啊？為什麼我都沒你好看啊！而你樂呵呵地說，誰說我閨女不好看了？在我眼裡，誰都沒有我閨女好看！

記憶裡，讀研究生的我，也沒有讓你省心。那該死的諾基亞手機怎麼就沒有鎖鍵盤，給排在通訊錄第一位的你撥出無數個電話，讓你惶恐不安。身經百戰的你，在那一刻卻慌了神兒。聽哥哥說你在家裡，一會兒抽煙，一會兒喝水，最後決定訂機票第一時間趕到我身邊。事後你們都在笑，而我卻偷偷哭了，還有誰比你更關心我呢。

你永遠都會跟别人講，我女兒從小就特别孝順。有一次我過生日，她用零花錢給我買了一包煙，害怕她媽媽發現了，藏在衣服裡偷偷給我。這個故事你已經講了100遍了。你看，我是有多粗心，我是有多差勁，才會讓自己的父親隻記住小時候女兒對他的一點孝敬。

老天沒給我太多孝敬你的機會。你走得太早，我剛參加工作，沒什麼錢。給你買過最貴重的東西，也不過是一件鄂爾多斯羊絨衫。你卻視為珍寶，硬是把它變成了你的“戰袍”。到最後，胳膊肘都磨破了，縫縫補補，你還穿着，一點都不像你的風格。

你在三亞療養期間，我們單位有個培訓班在那兒開班。我因為懷孕好幾個月沒能去成。同事代我去看望你，帶着鮮花、果籃。他們陪你聊天兒，“誇大其詞”地誇獎着我的優秀，在單位表現得如何如何好。媽媽說你那天特别開心。

而你對我的好，是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的。我上大學，你總是找機會跑北京來看我，帶我吃各種好吃的，去買衣服，買名牌兒，說女孩兒就是要富養，别哪一天一個窮小子買個包就把我女兒騙走了……而你對我的教育，遠遠不止這些，你總是用培養兒子的方式培養我，教育我要做一個從物質到精神都絕對獨立的人。你給我講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給我講什麼叫發明，什麼叫創新，什麼叫超越，永遠鼓勵我在困難時看到出路，在平凡中看到偉大，在強大時看到不足。金錢物質都是身外之物，最有價值的永遠是一個人的頭腦，頭腦決定了出路。

老範，你知道嗎？最近有個叫詹青雲的女孩兒特别火，在一期叫《奇葩說》的節目裡，她舌戰群儒，引經據典，頭腦靈活，邏輯嚴密，出口成章，句句在理。

她說，“時間最後是一杯水，它會沖淡我們的悲傷，但它不能也不該是一杯忘情水。我們最後選擇的是與自己的悲傷和解，而不是忘卻。因為那曾經使我悲傷的一切，也是我最熱愛過的一切。”看到她，我就笑了，這不就是你曾經對我的描述嗎？“常有理，惹不起”。但是，她也一定是你欣賞的類型，對吧？這樣的人，内心之強大，超越常人。

也正是得益于你的教育，才能讓我在你走後亦沒有從此沉淪，而是愈戰愈勇，書寫屬于自己的故事。多麼希望這夢是真的，你真的回來了該多好。

你要是回來了，我會先送你一部手機。你可不知道，現在的手機有多智能。你總是喜歡“趕時髦”，用的手機都是最前沿的。我會送你一部華為，那可是咱中國人自己的品牌和驕傲，比美國的蘋果都好用。

你要是回來了，我會手把手教你怎麼用微信，怎麼加好友，怎麼用語音發信息、通話和視頻。可方便了，比你在的時候方便多了。你再也不用擔心找不到我們，看不到我們了。我還會教你發朋友圈。我想過你會發怎樣的朋友圈，肯定是那種老掉牙的雞湯，還有你出門旅遊打卡的景點照片......

你要是回來了，我會帶你來日本看看。想不到吧？我現在在東京讀大學。你的乖女兒通過了英語筆試、口試和專業面試，被單位公派到東京讀研究生了，要兩年的。我在東京已經生活了4個月了，一個人的生活很孤獨也很艱難，但是我很享受，你教會我的，應付這點事兒綽綽有餘。

你要是回來了，我會帶你去見我導師。他是上海人，複旦畢業的，是你原來想讓我讀的學校。他人超級好，可能因為早年你在上海待的時間久，我們特别能聊到一起。見到他我就想到你，莫名覺得你們談得來。他對我可好了，特别寬容，經常鼓勵我。我說我現在年紀大了，跟那些20歲出頭的小孩兒一起上課壓力很大，人家個個英語口語都很溜兒，而我不行。你猜他說什麼？他說語言根本不是問題，何況你語言也并不差，關鍵是你的思考能力很強，我難得有你這樣一個優秀學生。

你要是回來了，我會帶你去北京的新家看看。12年前，咱們在北京看上了一套房子，160平米，價錢也合适。幾乎決定買了，又因為臨時價格調整賭氣放棄。之後北京房地産發飙，到最後預算買不起大房子了，你一直為此事耿耿于懷。你在北京住院期間，說想去我家裡看看。但最終身體不給力而未能成行。你離開北京的時候我緊握住着你的手不願松開，那時候我就有一種預感，我要失去你了……去年我在北京有了第二套房子，我在裡面放了一個碩大的書架。我猜那會是你喜歡的風格。你懂木頭，我對所有木質家具精挑細選，不想讓你挑毛病。現在，兩套房子加在一起早就超過了160平米，你是不是可以放下心了。

你要是回來了，我會讓女兒天天和你黏在一起。你在的時候，她還是個小胖嬰兒，整天除了吃吃睡睡啥也不會，而你那樣喜歡她。我在一樓打遊戲，你和她在二樓兩個卧室休息。你從來就沒有睡好過，總是側耳聽她的動靜。孩子一醒，你就大聲喊我。現在想來，真是心酸啊！我為什麼不能帶着孩子多陪陪你呢？你讓我帶她去你的卧室，讓她給你表演爬爬，把她的玩具一遍遍地用消毒紙巾擦拭，那時候的你，已經病得很重了，而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我，還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感覺……

我最遺憾的事情，就是你從沒有親耳聽到她喊你一聲“姥爺”。

你要是回來了，那必須好好陪我媽。我媽這輩子為你吃過的苦太多了，你永遠欠她的。她現在還行，不像你剛走的時候那樣憔悴了。她還在繼續陪着姥姥，照顧姥姥。姥姥今年97歲了，身體還可以，自己還能走路。你當年咋跟我媽許諾的？你說，老張啊，我覺得我還能再陪你10年，我們一起給老娘養老送終。你說你一個大男人，咋就這麼說話不算數呢？姥姥到現在都還健在，你怎麼好意思就先走了呢。

你走了8年，我們都很想你。你不回來，而我們的日子還要繼續過啊！你沒能見到的世界，我替你見；你沒能完成的心願，我替你完成；你沒能實現的夢想，我替你實現；你沒報答完的恩情，我替你報答；你沒能兌現的諾言，我替你兌現。

但是，我釋然了。不再因為你的走耿耿于懷。我知道，你從不曾離去，你隻是換了種方式陪伴我們。挺好的，不再受苦，不再遍體鱗傷，不再連呼吸都帶着痛。遺憾隻在于，我們沒有心理準備，沒有好好告别。

網上說，人的一生，要死去3次。第一次死去，是當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學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死去，是當你下葬，人們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禮，你在這個社會上不複存在，從人際關系網裡消逝，你悄悄離去；第三次死去，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記，你就真正地死去。整個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關。”

既然遺忘才是一個人的終極死亡，那又有什麼可擔心？老範，放心吧！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我也會一直給女兒講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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