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立本

百餘年前，中國知識界風起雲湧的五四運動，關鍵詞是德先生（Democracy）、賽先生（Science），強調中國隻要擁有民主與科學就可以走上現代化國家的道路。但一個多世紀後，世界史卻面對一個奇特現象，不少曾被很多中國人豔羨的西方民主國家，卻不承認科學的理性，轉而乞靈意識形态的力量，在面對全球疫情肆虐的時刻，不用科學解決問題，而是耽于政治化的解釋，抗疫成為一場思想内戰，不知伊于胡底。

最近加拿大的卡車司機堵路事件就是重要例子。一些加拿大司機不滿政府規定，司機要接種新冠疫苗，才能穿越美加國境，他們透過網絡動員，奔往首都渥太華，在國會前堵路，聲稱要癱瘓加拿大政府，并且還堵住連結美國底特律通往加國溫莎的動脈─大使橋（Ambassador Bridge），讓美加四分之一商品貿易受阻。

這次風波的背後，就是流行在北美的保守派力量，反對新冠疫苗，反對強制性戴口罩，認為這是違反人權，強調“我的身體我做主”，政府無權幹預。這些卡車司機的主張一呼百應，掀起風潮，而背後也有很多美國右派勢力捐款支持，美國前總統特朗普也公開力撐這些卡車司機，認為他們是勇士，打破加拿大杜魯多政府的專制枷鎖。美國、法國、比利時、新西蘭等國也有卡車司機與民衆支援，比利時司機甚至要開到布魯塞爾的歐盟總部抗議。

加拿大政府已經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态，防止事件惡化，但風波的背後其實反映了民主國家内部的深層危機，就是越來越多的政治力量，将抗疫問題政治化，上綱上線，将口罩與疫苗妖魔化，将抗疫的基本動作抹黑為違反人權，等于将社會的抗疫防線自我破壞，自毀長城。特朗普和他的同黨是始作俑者，但這股民主國家内部反科學的逆流似乎還是方興未艾，繼續延燒，成為歐美國家的危機。

迄今歐美抗疫的成績單都是不忍卒睹。美國的染疫死亡人數已經九十多萬人，估計在複活節假期時刻會突破一百萬人，觸目驚心，而英國的染疫死亡人數也高達十六萬人，讓不少移民英國的香港人陷入死亡的陰影。

但諷刺地，在死亡的陰影下，西方社會卻充滿了鴕鳥心态，很多政客認為強迫打疫苗、強制戴口罩不可接受，要奮起反抗，并指責這是自由派陰謀。将本來是科學的問題，轉化為宗教與政治信仰的問題，混淆視聽，誤導民衆。

德先生不再相信賽先生，是西方文明的危機，顯示理性的力量要讓位給玄學，被意識形态的力量所左右。加拿大的卡車司機示威在西方國家蔓延，反映西方民主發展陷入新的思想風暴，撕裂整個社會，陰謀論充斥，光怪陸離。

尤其在社交媒體的奇特生态下，以系統性的陰謀論為支撐點的假新聞，成為很多人堅信不移的“真理”。同一圈層的民衆彼此相濡以沫，構成“同音壁”(Echo Chamber)，讓身處其間的網民被這樣的“信息繭”(InformationCocoon) 所限制，坐井觀天，以為自己的視野就是全世界，摒棄了科學認知，而以某些民粹領袖的言論為圭臯，走向自欺欺人之路。

特朗普的勢力，在這場風暴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倡導的社交媒體與網絡勢力，在華爾街的投資中交投旺盛，吸引了全球的支持者，一些IT界名流，如彼得‧泰爾（Peter Thiel）等都在背後出謀劃策，将資本與高新科技結合，為右派的政治理念搖旗呐喊，赢得華爾街的青睐。

不過，這都顯示美國社會正在走向部落主義的狂歡中，極端勢力正在不同價值光譜中發酵，改變了政治生态。從自由派到保守派，從民主黨到共和黨都被極端主義綁架，而抗疫對策被泛政治化，再也無法回歸理性的讨論，而是被狂飙的激情所左右，變成了一頭又一頭的鴕鳥，埋在社交媒體的沙堆中，假裝對死亡看不見，還不斷砌詞“理由化”，說死得越多，染疫越多，就會達緻群體免疫，但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到黑暗隧道的盡頭。事實上，無論争辯的言論如何激烈，部落之間的殺伐之聲如何高漲，但最後的驗證指标是染疫死亡的數字。

死亡是永遠不能忘記的。這是繞不開的客觀指标，見證了西方抗疫的失敗，也見證了德先生不再相信賽先生的惡果。未來曆史學家會追問，為何這一代美國人不能阻止一百萬新冠病人死亡，為何會有那麼多的西方精英與民衆堅拒接種疫苗﹑堅拒戴口罩。這是廿一世紀“大失敗”的開始，民主政治的機制阻止不了抗疫鴕鳥主義盛行，眼睜睜地看着死神在微笑，卻提倡“與病毒共存”，等于與死亡共眠，讓理性與科學的西方文明傳統崩塌。這是賽先生的悲鳴，也是德先生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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