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語:
西湖十景,需要一次時間上的爆破。
作為一個非杭城人,我對西湖有着沒來由的向往與興趣。無論是南宋十景,還是新十景,我總希望能見到它們,而且是最美的時刻。
什麼時候去最好呢?這個問題,蘇東坡也沒有答案。
晴天無浪時,他說:“水光潋滟晴方好”;
煙雨成簾時,也說:“山色空蒙雨亦奇”;
大雪之後,更是贊歎:“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
圖片|林-夕-攝
或許,攝影師李小鐳的這番話可解一二:“杭州的美不是一眼看到底的驚豔,就像斟茶講究的七分滿,國畫講究的留白,讓人存了一份餘味在心中。”
這份餘味,就是春夏秋冬,風雨雪晴,日與月與夜。
所以,“西湖十景”其實不是“景”,而是時間。
今天我們尋着時間的腳步,走走看看,西湖十景。
圖片|LuC攝影-攝
圖片|LuC攝影-攝
無論是杭城人,還是遊客都喜歡來花港觀魚。
可若無花,何來“花”觀“魚”呢?尤其是乾隆這句“花家山下流水港,花著魚身魚嘬花”。
若問花港春如何?花與魚與鳥與鴨子。
但要注意,花港的春天宜晚不宜早,早了花不夠濃,水不夠暖,唯有待到暮春之初,櫻花開乏了,海棠又開的時候。花樹上有小松鼠亂竄,溪邊有水鳥停留,櫻花落到了池子上,魚與鴨子浮來遊去。
圖片|口口Hyman-攝
圖片|木小庭-攝
這其中我又獨愛海棠戲魚。海棠靠着溪邊生長,誠齋先生說海棠:“初酣曉日紅千滴,晚笑東風淡一渦。”它像美人臉上的胭脂,是“紅千滴”,卻又“淡一渦”,色比桃淺又比櫻深,是惹人春心的。
于是遊港的時候,偶爾能看到一兩海棠花枝伸到了池子上,春水微瀾,攪得池裡的紅鯉魚春心蕩漾,蹦跶出來。
所以但若不是春而去花港觀魚,是萬萬感受不到什麼叫“魚嘬花”。
看來花港觀魚最宜春來。
圖片|書開-攝
我對曲院風荷的印象還沒去之前,就已深刻十分。
老爺爺和奶奶走在曲院風荷散步,奶奶問:“這裡的路怎麼都是彎彎曲曲的?”
“因為這裡叫曲院,不是直院!”
于是我特别印證了一番,但是比路更彎彎繞繞的是曲院的“荷香”。
圖片|fighter89-攝
6月荷出水,有人愛其初綻,我卻覺得不成氣勢。等到七月,南風陣陣,一一風荷舉。
而荷香淡,湊近才能清晰,可荷又不宜近觀。唯有盛夏荷開滿塘,荷香才在曲院的路上缭繞不絕,但一點都不濃,隻是清香。
夠早的清晨,但須得是無雨的工作日,還能看到采蓮工人,撐着蓮舟,鑽進荷花叢中,七點一過,滿載而歸。
圖片|laojiang_ii-攝
蓮舟裡荷葉碼得齊齊整整,蓮蓬堆放着。船到斷橋西側兜售,而那裡買蓮的主顧早早排起了長隊。未至八點,蓮市開始。
我喜歡這樣的曲院風荷,一邊是為了荷花養護,“蓮動下漁舟”,一邊是買荷的老主顧,物盡其用,一覽蓮市風情。
曲院賞荷,不僅僅是九曲橋上看風荷,也是打開嗅覺,感受炎熱風裡一陣一陣的荷香,是在蓮市的看老主顧們的陶醉沉迷。
圖片|西湖釣神王強-攝
靈隐禅蹤是西湖新十景之一,人們把這裡當做一個蹤迹,尋覓禅宗。
我倒覺得應是尋“月中桂子”,而且随前人的腳步去尋。《南部新書》說:“杭州靈隐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種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嘗拾得。”
從廣寒宮中掉落的桂子,不僅僧侶拾得,我們也想拾得。比如宋之問,他在《靈隐寺》中寫道:“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圖片|地拍天津繁霜 ©
圖片|攝影的小和尚-攝
經曆了繁華靡麗的生活後,宋之問被貶,來到靈隐,看到桂香雲霧缭繞山寺,不知不覺間“搜對滌煩嚣”,一種愉悅翩然在心。
再尋弘一法師住過的小屋前的那株桂花。斜陽照在星星點點的桂花上,金風細細,金色的桂花像雪花輕輕墜落,伫立樹前,仿佛幾十年前法師也曾這樣呆呆地看花落,好像完成了某種開解。
圖片|子夜鳥-攝
靈隐禅蹤,或許不是特别去尋“禅”,而是尋自然景物。因為正是對景色的觸及,詩人得到了一時的頓悟,尋花問桂,拾桂忘憂。
圖片|攝影的小和尚-攝
斷橋殘雪宜冬,是個毋庸置疑的答案。
高中時讀張岱的《湖心亭看雪》。“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從此對西湖的雪産生了熱切的執念,也幻想過無數次,三百年前張岱看到過的“白”,到底是什麼白。而能去西湖已經是工作以後的事情,我發現那其實是層層疊疊的白。
圖片|月千岩-攝
圖片|月千岩-攝
它像宋瓷釉料開片的冰裂,有不同的層次,落在湖面的冰白,落在綠葉上的青白與落梅紅白,冰雪彌漫中,橋也變成了“斷橋”的留白,還有容易被人們忽略的“殘雪”白。
唐朝的張祜說:“斷橋荒藓澀。”以前的斷橋苔藓斑駁,雪殘未消之餘,便生出了一些殘山剩水的感覺。
圖片|丁大雄-攝
圖片|西雅圖豬-攝
看似是“上下一白”,其中卻有青綠的、粉紅的,或明黃的零散的山水,除此之外,人的思緒也随之飄遊萬裡。
斷橋殘雪,不止是賞雪,更宜賞斷而不斷,殘而未殘的山水、綠葉和繁花。這些是生命裡更為寬廣的延申。
柳浪聞莺是南宋臨安府最大的禦花園,現在雖有柳浪橋與聞莺館之分,若要欣賞其實不用專門去這兩個地方。
隻要找一個湖邊的草地,比如聞莺館後面這塊,草地另一頭是西湖,岸邊柳樹疏密有間。再選一個有風的日子,最好是春風。那麼所聽所見,既是“柳浪”也可“聞莺”。
圖片|春江黎明-攝
正如蔣勳在《爆破西湖》中所言:
“我走出校門,在湖邊的草地上躺了一個下午。一條一條柔細的柳浪,在春天的風裡翻覆飛揚,春天搖漾,這麼柔軟,像一條細細長絲。”
“躺久了,好像懵懵懂懂,似睡非睡,恍惚間滿耳都是莺聲,輕細的呢喃啁啾,也像初春蠶口剛吐出的新絲。”再在春光柳浪裡的莺聲中醒來,豈不美哉!
圖片|非漁-攝
據我觀察,若是清晨,或者傍晚時分,随便某個亭子、某條路上,總有一二老人拉拉二胡,唱唱西湖山水,吹一曲枉凝眉還是梁祝。
風聲柳聲,莺聲曲聲,合奏起來,就像一片浩大的春光。這便是柳浪聞莺真正的魅力。
在諸多西湖美景中,虎跑寺受到的關注似乎要少許多,所着筆墨無非“弘一先生出家為僧的地方”,或“二虎刨地作穴而泉水出的傳說”。
而虎跑寺确實也普通得很,沒有佛光普照,也不見僧人,更沒有奇峰怪石,僅僅一條石闆路,幾級石階,一寺,一山。
可妙就妙在,盛夏雨水淅淅瀝瀝的日子,闖入虎跑好像夢進宮崎駿的夏天。
圖片|1257615890782_mthumb-攝
圖片|哇呦嗯-攝
石闆路上夾道有參天的松樹,葉色青青;路旁是一道山溪,臨水開着藍色繡球花。悶熱的雨天,苔痕在雨水中生綠,綠葉上小雨滴翠,使原就幽深的山林顯得更加清寂。
走上石階便是“含晖亭”,雨在屋檐上一顆顆滾落,像斷線的珠。幸運的是,虎跑寺遊客向來比其他景點少,況是雨天,四下幾乎無人,所以一個人在亭中躲雨,常常有“一夜小樓聽風雨”之感。
圖片|1257615890782_mthumb-攝
夏天的雨,來得急走得也急,雨停風止太陽出來,密密林間減弱了光熱,穿過水汽、綠葉和滴水的虎跑,走到門外,常常恍若隔世。
虎跑夢泉,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有雨則靈。
圖片|Lms_Eccentric-攝
平湖秋月,南宋十景之三。
百度百科對它的注解是:“每當清秋氣爽,西湖湖面平靜如鏡,皓潔的秋月當空,月光與湖水交相輝映,頗有‘一色湖光萬頃秋’之感,故題名‘平湖秋月’。”
但我記憶中的“平湖”,是晴日白天的西湖,縱然“無月”可賞,卻足夠令人心胸蕩漾。
圖片|一馬平川mzj-攝
圖片|高-醫生-攝
秋分,西湖岸邊的景色開始濃郁,葉子變成落日黃,卻深淺不一,遠處又尚有青綠的葉子。當陽光一道一道射在湖面上,紛黃駭綠的色彩浸染湖裡,像一幅水彩畫。
如今平湖秋月在白堤西端,但其實在南宋平湖秋月沒有固定的景址,今日我們也不用特别去尋,直繞着蘇堤走,岸上樹葉鬥豔,藍色湖面上卻無風無浪,沉靜得漣漪都舍不得暈開。
如此美景得益于秋陽,所以平湖秋月宜晴。
圖片|兵哥670-攝
雙峰插雲是南宋十景中存在感最弱的一個。
“雙峰”指的是西湖上兩個主峰,南高峰和北高峰。原本兩峰上都建有佛塔,且遙遙相對,隻可惜塔被毀,現在連影子也沒有留下,所以“雙峰插雲”名存實亡。
“峰”已無物,它在觀衆心裡的分量又更減弱,但請别忘了“雲”字。
圖片|春江黎明-攝
高誦芬在《山居雜憶》中寫道,從北高峰的靈隐上去,過了三天竺、中天竺,攀登幾百級石階,便看到一個竹林,在鳳篁頂一面可看西湖,一面可望錢塘江,“真是觀賞杭州風景的好地方”。
尤其是春秋日,雲遮霧障,遠看西湖與錢塘江隐而未隐,山下的靈隐寺等衆寺院又顯而未顯。
圖片|春江黎明-攝
在南高峰還有龍井茶田,一壟一壟被升起彌漫的濃霧籠罩;獅峰一帶林木蒼翠,白霧缭繞其上,似在攀雲。
插雲者,未必是消失的佛塔,也不必坐上纜車觀雲海。等到霧白彌漫的日子,石階而上,半山腰裡,山中寺院裡,也有恍然鑽入雲海之感。
圖片|物道-攝
圖片|物道-攝
西湖十景中,南屏晚鐘是唯一一個不是目觀,而是耳聞心會的景點。它從唐宋一直回響至今,每日傍晚四點寺院敲響鐘聲。
所在寺廟叫淨慈寺,坐落在南屏山。恰巧此處山嶺上有許多孔穴與岩石,每當鐘聲敲響,經孔穴與岩石的作用,鐘聲被加速振動,振幅急劇增大,在山間形成了共振效應。
圖片|Dan!el-攝
圖片|Dan!el-攝
置身其中的人,往往覺得鐘聲與回聲在耳畔交響叠起,穿穴回蕩。
蔡琴在《南屏晚鐘》裡唱:“我走出了匆匆森林,又看到了夕陽紅。”實際上走出匆匆森林,何止夕陽紅,還有悠悠蕩蕩的鐘聲。因為南屏晚鐘遠到在西湖水面上也是同頻率傳播。
圖片|188-攝
圖片|春江黎明-攝
所以在南屏山一帶,遠近都可以聽到。如果有緣遇到鐘聲回蕩,許多路上行人都會回頭張望,尋找鐘聲。
圖片|HouZ42-攝
三潭印月其實是“三壇印月”。
原因是這裡有三個石壇塔,每一個壇五個圓孔。夜裡,壇心點燈,一個壇會有五個圓形的光。三個壇,十五個圓孔的光,倒映水中,遠遠望去,便有了一共三十個圓圓的月亮。
所以縱然是無月的日子,此處也可賞月。
圖片|W-ANGXin-攝
不過很遺憾,現在三潭景區每日未到傍晚5點就已經關閉。于是有人特意在晴朗的月夜,到靠近三潭印月的湖邊走走,天上的月亮倒影在湖面,滿滿一整湖都是月光。
若是算上心裡的一輪明月,倒也是真的有“三潭印月”。
圖片|北鬥-攝
蔣勳在《舍得,舍不得》中說:“風景一旦成為了名勝,往往也就是風景死亡的時刻。”
所以名勝常常需要一種爆破,撇掉所有花裡胡哨的宣傳詞,名人古人的加持,“使名勝還原原來的風景。”
這也是物道君寫西湖十景的原因。它不僅僅是一個名字,一個景址,也是時間,更是風月。
圖片|光年123-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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