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裡川

酒桌上，好友C和我說起，被好兄弟“背後捅了一下”，好在經過努力，沒被壞事。

我一時很難相信，我見證過他們持續了十幾年的友情，有時還一起飲酒絮話。那位給我的印象并非機關算盡的人，相反，其庸碌不敏，工作多年仍居于“食物鍊末端”。

難道年輕時堅貞，奔五時倒經不住考驗了？

但好友C說出的事實，我沒辦法否認。此事源起單位内部的系列調整、變故，個體裹挾其間，無法淡泊。大約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那位做出了損人利己的舉動。這似乎也映證了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但好友C依然被這條至理名言的人間“顯靈”弄得心情蕭索。

我一邊勸着他想開些，一邊想到的是，我們這些兩鬓染白的大叔，如果沒有過被“捅”的經曆，似乎就不能說人生“圓滿”。

此類事，我年輕時自然遇見過。當時一心向前沖，追求榮耀，被絆了腳自然悲憤難抑。但二十多年下來，留在心底深處的痛感，竟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我們這些笨拙的人，人到中年，延續親密情感，得用上比年少時更大的心力。因為一路走來，“走着走着就散了”和“割袍斷義”大抵發生過，于是對人生下半場碩果僅存的三兩知交分外珍視，在猝然遭到親如兄弟者的暗箭時，也就格外失落。

但療傷之法，并非隻有時間消磨這一條。

有位大哥，與我亦師亦友多年。他曾在單位身居要職，對部下關愛有加，且素來光明磊落，從不去做那些蠅營狗苟、拉幫結派的事。春風得意時，兄弟間各自安好，可當烏雲來襲時，身邊的各色人等也就各顯立場。其間，一位老部下對他做了些在我看來挺可恥的事。

多年之後，他組局吃飯，請了我。到場一看，那個老部下也在。我頓然不爽，飯後埋怨他怎麼忘記了當年的事。他說，有些事不可能忘記，但我們要學會原諒别人。

我不解，如果背叛都可以原諒，那還有什麼不能原諒？大哥說，“我能原諒，是因為他也是為了生計自保。我們可以不負兄弟，但我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在巨大的考驗面前堅持君子那一套。”

後來，他還勸過我和一位被我視為“有負于我”的人和好。起初我堅決不同意，他就給我一句話：“你要包容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況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少記仇，多記得别人的好。”這話我聽進去了。事實上，我也反思過自己，對别人是不是有點苛刻？

有人說，人性經不起考驗。問題是，我們為什麼總想去考驗别人的“忠貞”？

當我們堅持認為某人背叛了自己，确實有因其品性不端而誘發不良事件的可能性，這是最難以寬宥的。但也存在這種狀況：我們固執地從自己的利益立場來丈量對方的言行，從而得出灰色的結論。你如此觀察，對方也如此揣測，遂産生裂縫。而這并不公正，也許換種心境就不一樣了。

我的父親年輕時，在醫院裡也有一二好友，平時能互相幫襯，過年時能互相拜年。可他也曾跟我說過，自己年輕時先人一步獲得進步後，意想不到的被某位好友“忌恨”，在領導面前說過一些怪話，令他心寒。此後他表面裝作無事狀，内心疏遠。

然而三十多年後，我的白發父親卻常常和我說起，他和這位好友偶有聯系，倘見面必噓寒問暖。

當人生進入暮年，一身煙塵抖落殆盡，功名利祿早已放下，一顆心空落淡泊下來，也許就能把當初裝不下的東西妥妥裝下了。此時，評估他們還是不是朋友，又有什麼意義呢？

生存不易，相逢一笑泯恩仇，這才是做朋友的最高境界啊。我和好友C不知道還要坐多少回老酒館，經幾番風霜，才能從容邁入。

責任編輯：王磊 圖片編輯：樂浴峰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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