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大名府有個年輕後生,名叫沈桐。沈家世代經商,到沈桐祖父當家時,希望子弟能讀書求功名,可惜幾個兒子都不争氣,無人成才。
沈桐父親接管家業後,秉承祖訓,督促兒子和幾個侄子刻苦攻讀,希望能有出人頭地者,可惜事與願違。
沈桐父親覺得對不起亡父在天之靈,積郁成疾生了大病,五十歲不到就去世了,沈桐當時才十三歲。
父親過世後,沈桐的大哥沈林當家做主,二哥沈槐協助。兩個哥哥比沈桐大着十幾歲,對這個幼弟很是疼愛。
沈桐這一代人,哥哥們都讀書無成,為見分曉的隻剩他一個,家人們自然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他一人身上。
沈桐聰明過人,對讀書很有潛質,但他自小衣食無憂,受盡寵愛,養出一些纨绔之氣,耽于玩樂,不好好讀書。
所謂長兄為父,大哥沈林在得到母親允許下,對弟弟嚴加管教,還将其關在家中,限制自由,隻可惜收效甚微。
這天晚上,沈槐找到沈林,說道:“大哥,三弟這樣下去可不行,得不得功名還是小事,若是纨绔之氣漸盛,那可不得了。”
沈林歎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但這小子滾刀肉一塊,油鹽不進啊,這都十六七歲了,整日遊手好閑,不好好讀書,搞得我頭疼。”
沈槐不由一笑:“大哥,你我讀書時不也這樣嗎?父親為此打過你多少次?不記得啦。”兄弟倆相視一笑,随即眼圈紅潤,想起了父親。
沉默片刻後,沈槐道:“三弟的聰慧在你我之上,隻是性格灑脫不羁,我看他與四叔有些相像,聽父親說過,四叔年輕時也這樣,後來祖父将他趕到兖州獨自看店,才轉回正道,我們不如效仿祖父之法,讓三弟去懷慶府單獨照看那家布莊,體驗一下世道艱難,或許他也會像四叔那樣,幡然醒悟呢。”
沈林聽完,覺得二弟說得有理,兄弟倆就去見母親陳氏商讨。陳氏雖疼愛幼子,但卻深明大義,同意了此事。
幾日後,沈林以當家人的身份,将三弟沈桐派去懷慶府,打理那間生意蕭條的布莊。沈林要求弟弟,在三年内将布莊扭虧為盈,這三年,家裡不會支持一文錢。
沈桐性格不羁,傲氣十足,讀書識字對他來說很是枯燥,雖然大哥提出的要求苛刻,但他毫不畏懼,一一答應。
母親陳氏一改往日的不舍,連個随從都沒他配,就讓管家陳宇将其送去懷慶府。臨走前,沈林偷偷對陳宇耳語一番,陳宇一一記下。
布莊掌櫃叫沈伍,是沈家老人,年過七旬精力不濟,鋪子隻有一個夥計,生意冷淡蕭條。陳宇遵照沈林吩咐,私下交代沈伍一番,而後返回大名府。
别看沈桐一身纨绔,但骨子裡卻不服輸,他決定做出個樣子,不讓哥哥小看。所謂理想很豐滿、現實卻骨感,布莊雖是老店,但無異于重新開始,為了盤活鋪子,沈桐先和沈伍學本事。
沈伍精力不濟,但經驗有的是,沈桐聰慧過人,隻要抛卻浮躁,接受能力驚人,結果半年不到,就融會貫通。不僅如此,沈伍還将沈桐祖父當年創業的艱辛一一訴說。
不知是迷途知返,還是天性使然,沈桐竟慢慢改變,兩年時間不到,不僅鋪子扭虧為盈,連纨绔之氣也改掉大半。
這日,沈桐去開封看貨,他獨來獨往慣了,沒有帶随從,獨自前往。不日到達開封,事情辦的順利,逗留幾日啟程返回。
這日進入鄭州地界,沈桐見官道旁的大樹下,歪躺着一個老者,他下馬過去一看,這老者還有氣息。
沈桐拿來水囊給老者喝下,過了一盞茶時間,老者緩緩醒來,但氣息依舊微弱,看樣子是生了病。
沈桐詢問,老者說自己姓孫,住在十裡外的三家鎮,這次是從城裡探親返家,不想中途舊病複發,才昏倒路旁。
沈桐雖是富家子弟,又有纨绔之氣,但他卻是個心善仗義之人,這都是遺傳父母的好基因,見老者身體虛弱,他心生憐憫,就将其扶上馬背,送回三家鎮。由于送救及時,在郎中救治下,孫老漢轉危為安。
孫家人對沈桐感恩戴德,備下酒菜款待,沈桐豪爽,也不推辭,酒宴完畢,沈桐起身告辭。
行出六七裡,微風一吹,酒勁兒猛然上頭,沈桐晃晃悠悠從馬背上溜了下來,那匹馬說來也怪,丢下沈桐跑掉了。
眼見天色見晚,返回孫家借宿一宿最為合适,可他不願麻煩人家,心想:“此處離鄭州城不過三十裡,就走着去吧。”沈桐還真想得開,起身撣了撣塵土,往鄭州方向而去。
酒勁兒還沒散去,走了二三裡有些困倦,就歪在路旁樹下休息,不想眼睛一閉睡着了,醒來時天色已經大黑。此時酒勁兒已過,異常精神,接着皎潔的月光,沈桐繼續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見到居民房屋,應該是臨近鄭州城郊,不遠處有所很大的宅院,宏偉壯觀,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沈桐不由自主走近觀看,離院牆不足丈許時,牆内突然飛出一物,正好落在沈桐額頭。疼痛感讓沈桐“哼”了一聲,用手一摸,手指沾血,竟被砸破了。
要擱在以往,沈桐定會暴怒,可這兩年的曆練,讓他成熟沉穩許多,他一手握着額頭,一手撿起砸中自己那物,原來是塊兒瓦片。
沈桐苦笑一下,心道:“看來我今日走黴運,不宜出行啊,先是落馬丢馬,再是飛來瓦片砸破頭,哈哈,真是晦氣。”想完後,他将瓦片隔牆扔進去,扯下一塊兒内衣包了包頭,繼續前行。
剛走出不遠,忽然感覺後面有動靜,沈桐回頭一看,有兩個人影在大宅牆頭晃動,沈桐好奇,停住腳步躲在一旁觀看。這兩個人影比較瘦小,動作也遲緩,慢慢從牆頭溜到外面。
沈桐心道:“看這倆人的動作,也不像賊,就不多管閑事,由他去吧。”此時已過三更,沈桐被砸破頭也不覺得困倦,就繼續前行,準備天亮趕到南城,找個郎中給自己敷點兒金瘡藥,再去集市買匹腳力。
沈桐走出不遠,似乎感覺有人跟蹤,他回頭一看,見身後不遠處是兩個小身影。
這倆人見他停下,也停住腳步,而後慢慢上前,天黑看不清二人樣貌,沈桐也不在意,就繼續趕路,結果走出一段路,這倆人還在後面跟着。
沈桐疑惑,走上前去問道:“你倆什麼人,為何要跟着我。”
話音剛落,那兩人都“呀”了一聲,其中一個小聲道:“小娟,怎麼不是他?難道他沒來嗎?”另一個則說:“不知道呀,明明說好的,怎麼會不來呢。”
這一說話,沈桐聽了出來,這兩人竟是喬裝的女子,他猛地一怔,心道:“對了,方才從牆内翻出的,就是她倆,那瓦片,八成也是這二人扔的。”
想到此處,他氣不打一處來,開口道:“我曉得了,剛才扔瓦片将我頭砸破的,就是你們?”
那個叫小娟的膽子較大,上前開口道:“那剛才往院内扔瓦的是你喽?你可真是的,怎麼亂扔,壞我們事情。”
沈桐被他這話逗樂了,故意生氣道:“哎呀,砸破我頭還惡人先告狀,你倆鬼鬼祟祟翻牆而出,定是竊賊,看來我得将你二人捉住,送去那戶人家領賞,要麼就是送官查辦。”
這話一出,旁邊那個姑娘害怕了,顫聲道:“公子别誤會,我們不是賊人,而是那戶的家人,深夜翻牆事出有因,還請你高擡貴手。”
沈桐感覺奇怪,便問道:“究竟是何緣由?講個清楚,不然我真的将你二人送官。”那女子将沈桐叫到一旁,說出緣由。
原來這個女子叫杜玥蓉,是這家大戶的小姐,小娟是她的貼身丫環。玥蓉與自己表兄陳河互生情愫,可父母對表兄頗有成見,認為他品行不良,斷不會同意此事,所謂情到濃時忘乎所以,玥蓉為了和表兄在一起,就讓小娟從中聯絡,決定為情私奔。
他們約定私奔之日就是今晚三更,玥蓉在牆内扔出瓦片,若陳河在外接應,就将瓦片扔回,不成想扔回瓦片之人是沈桐,玥蓉與小娟誤會,便翻牆而出。
到了牆外,二人看到不遠處的沈桐,誤認為是陳河,就急忙跟随。陳家家規很嚴,若被父親等發覺,那就慘了,所以玥蓉不敢喊話,一直在後尾随,想着走遠後,離家安全了,再叫住陳河。
得知真相,沈桐不禁一笑,說道:“好個有情的女子,竟然與人私奔,我願成全你們,砸破頭的事就不追究了,你趕緊去找表兄吧,我也得趕路了。”
玥蓉施禮說道:“方才誤會,上了公子,真是罪過,他日若有緣分,定當償還。”說完後,領着小娟往回走去。
沈桐也不多言,轉身趕路,剛走出十幾丈,忽聽得身後傳來女子呼救聲,沈桐一驚,急忙向後跑去。
到近前才發現,是兩個男子在擄劫小娟和玥蓉,看這二人容貌和裝束,很像流匪強盜,應該不是陳家人。沈桐自小仗義,好打不平,大喝一聲沖了上去。
可能是情緒激動,額頭傷口崩開,鮮血流淌面門。沈桐面白如玉,又是一身白衣,配上鮮血,再經月光一照,甚是吓人,那倆匪徒以為碰到鬼,倉皇而逃。
沈桐上前扶起二人,說道:“送佛送到西,還是我陪你去找表兄吧,省的意外。”玥蓉感動,又是一番感謝。
三人悄悄來到陳家院外,不見陳河人影。玥蓉悄聲道:“表兄定是等不到信号,回家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去找他啊,若家人發現你不見了,定然出來尋找,若是被抓到,你與表兄可就沒機會了。”沈桐一臉嚴肅道。
逼上梁山,沒有辦法,玥蓉此時也隻能這樣,她與小娟帶着沈桐奔陳河家而去。兩家離得不遠,兩刻鐘時間就到了。玥蓉和沈桐躲在一邊,小娟上前叩門。
不多時,陳河披着衣服走了出來。沈桐看他那樣子,心中疑惑道:“看他這面容和妝容,不像是與人私奔的樣子啊,難道......”
此時,玥蓉将陳河拉到一邊,言語一番,陳河大驚:“表妹,我想過了,你我這樣是不對的,我父母不同意,姨母和姨丈也不會同意,我們倆無一技之長,就算逃到他方,将來如何生存,你還是回家吧,和姨母姨丈好生認錯,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
“什麼?”玥蓉把眼一瞪,大喊道。
這一聲把沈桐都吓了一跳,想不到這個柔弱的小女子,竟突然爆發。
“我一個閨閣女子,甘冒名節和與父母決裂的風險,與你共諧連理,你竟當成兒戲,不去赴約不說,還講出這等話來,我真是瞎了眼,怎麼就信了你的甜言蜜語,我現在已無回頭路,你若還有情愫,就跟我一起走。”玥蓉眼中含淚,悲憤道。
世上真有無恥小人,陳河就是如此,玥蓉話音落下,他竟翻臉道:“你我注定無緣,再說了,深更半夜,你與陌生男子共處一個多時辰,誰知發生了什麼,我陳河好歹也讀過幾年書,怎能與污點女子共諧連理。”
“混賬東西,留你這等小人在世上,隻能禍害他人。”沈桐實在聽不下去,上前就要暴揍陳河。
“沈公子住手,為了這等小人,不值得,我們走吧。”玥蓉此時異常平靜,帶着小娟轉身離開,沈桐對着陳河罵了句“畜生”,跟進兩人而去。
走出二三裡路,沈桐叫住二人,說道:“玥蓉小姐,你有什麼打算,不如我陪你回去,好生向父母認錯,骨肉親情,他們會原諒你的。”
“可我自己不能原諒自己,眼瞎認錯人、半夜逃家門,我有和面目去見父母?”玥蓉悲憤,可她沒有哭,眼圈淚珠始終沒有落下。
正當沈桐暗自佩服這個小女子時,玥蓉突然開口:“沈公子,今晚相遇就是緣分,況且你還有相救之恩,若不棄,我願為妾,伴随你左右。”
這話吓得沈桐不輕,竟呆立在當場。玥蓉見他這副模樣,說道:“公子是嫌棄我不貞嗎?若不願,我就帶着小娟去到他方,今生不嫁。”
說實話,沈桐是被玥蓉給驚到了,這女子看着柔弱,實則剛烈,算得上一個奇女子,他血氣上湧,接口道:“有何不願?小姐貞烈,令人敬佩,我沈某尚未娶妻,能與小姐共結連理,乃三生有幸,我現在就送你回家,然後回大名府禀報母親,備下聘禮前來求親,若你父母不同意,我就跪死門前。”
玥蓉道:“不行,我要同你一起去大名,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擔心進了那個家門,就再沒有自己做主的餘地。”這時,沈桐那股子倔勁兒也上來,開口道:“好,就這麼定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回大名。”
這二人都是性情中人,一問一答頗有喜感,小娟撲哧一聲,笑出了聲,随即說道:“小姐、沈公子,我看你倆才是天生的一對兒,性子都這麼相似,哈哈,想不到那半片爛瓦,竟成了你們的紅娘。”
小娟的俏皮話,将沈桐與玥蓉給逗樂了,三人商量一番,玥蓉寫了封書信,說自己心情煩悶,帶着小娟出去散散心,半月之後便回來,請父母寬心。寫好後悄悄塞在自家門下,此時臨近五更,三人趕緊離開上路。
天亮後,三人來到集市,沈桐雇了輛馬車,中午時分就到了黃河渡頭,登船過河,第四日傍晚,回到大名府家中。
自上次離家,已近三年,中間隻有春節回來過。其實沈桐的情況,沈伍隔段時間就書信彙報,母親和兩個哥哥了如指掌,對他的轉變和能力大為欣慰。
正當母子三人商量,準備将他召回,給其成家立室時,沈桐竟回來了,還是帶着娘子回來的。沈家人都不拘小節,沒有讀書人那種迂腐,得知前因後果,都高興異常,認為這是天作之合。
五日後,家人已經備好重禮,沈林沈槐疼愛弟弟,整整備了七大車,兩兄弟一商量,決定陪弟弟親往鄭州,沈桐的兩個嫂子也同往,路上陪伴玥蓉。
七車裝聘禮,三車坐人,為了給弟弟弟媳裝門面,沈林還叫上七八個夥計同往。隊伍很是氣派,不日來到鄭州。
話說當日天明,門房發現書信,即刻交給玥蓉的父親杜泰,這時候,家人才知道玥蓉出走。杜泰很氣憤,一面讓人四處尋找,一面責怪妻子梁氏教女無方。
轉眼半個月,等不下去的杜泰要去報官,請官府尋找女兒下落,還沒等出門兒,沈桐一行就到了。
女兒安然歸來,訴說過往内情,她沒有隐瞞,将自己欲與陳河私奔之事也講了出來。這杜泰也是性情中人,聽完後暴怒:“這個混賬,我定要狠狠教訓他。”
玥蓉勸阻:“都是女兒不孝,讓父母牽挂,也怪女兒不聽父親之言,輕信陳河這個小人,不過若非此劫,女兒也遇不到沈公子,這或許是命數吧,父親就不要動怒了。”
有句話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況且沈桐身材修長、樣貌俊朗,與女兒站在一起,真的非常般配。梁氏心花怒放,說道:“老爺,此事就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招待親家衆人,還有就是給玥蓉辦嫁妝,他們倆機緣巧合走在一起,這才是上天賜予的大好姻緣呢。”
杜泰對沈桐的印象也不錯,覺得這夥子的性情,也自己有幾分相似,聽妻子這麼一說,憤怒全消,急忙吩咐家人招待沈林等人,而後列下清單,讓管家照此購買,給女兒籌備嫁妝。
外人并不知道杜家小姐夜逃之事,隻曉得大名府豪家前來提親,聘禮厚重,排面十足,衆人無不羨慕,杜泰臉色風光,心情大好。高高興興、順順利利,沈桐與杜玥蓉結為夫婦。
沈林與沈槐都是重情之人,又異常疼愛這個幼弟,兄弟倆一商量,竟将家産的四成分給沈桐。沈桐知道哥哥們疼愛自己,他心中感動,與玥蓉商量後,隻收下兩成。不日後,沈桐決定,搬去懷慶府定居,他對那裡有感情。
轉眼多年過去,沈桐夫婦生下兩子一女,在玥蓉的建議下,小娟早已做了妾,也生下一子兩女。
這一年,沈桐的長子沈遇中了秀才,對于沈家家族來說,這是天大的喜訊,祖父當年的願望,終于實現了。沈桐的三個叔叔,十幾個堂兄弟都來祝賀,大哥沈林是當家人,帶着衆人去祖墳祭拜,告慰祖父在天之靈。
又過去多年,沈桐已年近六旬,兒子沈遇後來中了舉人,雖然未能中進士,但也如願進入仕途。
玥蓉和小娟也近六旬,身體依然康健,三人早已不問家務,隻管享受天倫之樂。每當月圓之夜,三人總會談起幾十年的那晚,談起那塊兒爛瓦片兒。
(故事完)
寫在最後:
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識、相知、相愛,而後走在一起,這需要天大的緣分,可惜現在許多夫妻,卻不懂的珍惜,真令人歎息。
勸解世人,珍惜那個和你沒有血緣關系,卻同你朝夕相伴、随你一起行路、與你同甘共苦的人,因為他(她)比你的骨肉至親還要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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