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有一個叫朱爾旦的人。家住陵陽,自幼性情豪放,不過由于腦子十分笨拙,所以盡管看了很多書,還是未能考取功名。
一天,朱爾旦在書社裡與衆人飲酒談天說地,有人戲弄他說:“朱兄性情豪放名揚在外,你如果能深夜去到十王殿,把左郎判官背過來,大家就請你喝酒。”
陵陽的十王殿是一個供奉鬼神雕像的地方,裡邊的鬼神都是用木頭雕刻而成,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東廊有一個判官,是陰間的一個官吏,他的雕像雙目發綠,胡須鮮紅,面色猙獰,甚是吓人。而進入大殿的人都會被鬼神雕像吓得毛骨悚然。所以,衆人用此來難為朱爾旦。朱爾旦聽後笑着站起來,二話沒說,徑直奔向十王殿。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衆人聽到朱爾旦在門外大聲喊道:“我請的判官到了。”一會兒,他便背着判官進來了,把判官的雕像放到桌上。随後,朱爾旦拿起酒杯向地面灑了三杯,以表示對鬼神的尊重和察奠。衆人見判官的雕像面目兇煞,都感到非常恐懼不安,連忙催朱爾旦趕快把它搬走。此時,朱爾旦又端起一杯酒灑向地面,并恭敬地表示:“這些人狂躁不文雅,希望判官别見怪,原諒他們。我家就在離此地不遠處,如果以後有時間,歡迎來與我一同飲酒,請千萬不要推辭。”說罷,朱爾旦又背起雕像走了。
第二天,衆人找來朱爾旦,請他喝酒。喝到半夜,朱爾旦半醉半醒地回到家中,感覺意猶未盡,于是點上一盞燈,自己喝起酒來。正在此時,忽然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朱爾旦定睛一看原來是判官。朱爾旦吓得站了起來,膽怯地說:“我估計自己就快死了,前日冒犯了您,您今天是來收拾我的嗎?”判官微微一笑:“你錯了,那日蒙你厚意,邀我來飲酒。今夜正好有空,所以就來赴約了。”朱爾旦聽後大為高興,連忙拉着判官讓他快快坐下。朱爾旦将此事告知妻子,并讓妻子立刻準備一些下酒菜。妻子聽說是判官來了,大為驚駭,勸說朱爾旦不要和判官喝酒,但是朱爾旦執意要這麼做。酒菜準備就緒,判官和朱爾旦相互敬酒之後,朱爾旦便詢問其判官的姓名來。判官說:“我姓陸,沒有名字。”之後朱爾旦便稱呼他為陸判官。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很開心,朱爾旦問起判官有關文學方面的問題,陸判官竟然對答如流。朱爾旦又問:“您懂音律嗎?”陸判官回答:“能夠分辨好壞,你們人間的誦讀和陰間大緻相同。”就這樣,兩人交談甚歡。陸判官可謂是海量,一次就是十杯下肚。朱爾旦因為白天喝了很多酒,于是感覺幾杯下肚天搖地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他醒來,看見蠟燭昏黃,陸判官已經離開了。從此以後,每隔三兩天,陸判官就會來一次,兩人感情非常融洽,時常同睡一張床。朱爾旦還将自己的文稿拿給陸判官看,陸判官就用紅筆在上面批示,指出不足之處。
一天夜裡,朱爾旦喝醉先睡下了,陸判官還在自斟自飲。朱爾且在夢中突然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略微疼痛,睜眼一看,卻是陸判官正剖開他的肚皮,掏出了腸胃,慢慢整理。朱爾旦驚愕地問陸判官:“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冤仇,你為什麼要害我?”陸判官笑答:“不要害怕,我為你換一顆聰明的心。”說着他便把肚子縫合上,還用裹腳布捆住了朱爾旦的腰。朱爾旦驚奇地發現床上沒有一點血迹,隻是自己的肚子有微微麻木之感。随後,朱爾旦看到桌上有一大塊肉,便問:“這是什麼?”陸判官告訴他:“這是你的心。你的文章寫不好,是因為你心上的毛孔堵塞了。我剛才正好在陰間幫你找了一個好的,所以幫你換上。”說完,陸判官就掩門離去了。
第二天早上,朱爾旦醒來,解開衣服,肚子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中間隻有一條紅線。自此之後,朱爾旦的文章大有長進,學習起來過目不忘。數日之後,朱爾旦又将自己的文章給陸判官過目。陸判官看過後說:“可以了,不過你的命中福氣不多,隻能中個鄉試吧。”朱爾旦便問何時能考取功名,陸判官說:“今年一定可以。”
沒過多久,朱爾旦果然在科試中獲得頭名,鄉試中排在了前五名。之前瞧不起他的一些人,看了他的文章後都非常驚異,急切地詢問是何緣由。朱爾旦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開始衆人都覺得朱爾旦在開玩笑,但朱爾旦一直這麼說,衆人也就相信了,并且後來他們都請求朱爾旦也把自己介紹給判官。事後,朱爾旦把此事告訴了陸判官,陸判官便答應了。一天晚上,衆人大設酒宴等待陸判官的駕到。一更天,陸判官終于來了,胡須鮮紅,目光炯炯猶如閃電,衆人見了吓得茫然失色,渾身打顫,都一個個逃走了,隻剩下了朱爾旦和陸判官兩個人。于是二人相互攙扶回家飲酒去了。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朱爾旦說:“您給我換了心,讓我得到了很多實惠,現在還有一事要麻煩您,是否可以呢?”陸判官問他什麼事情,他說:“心腸可以更換,面目看來也能換。我的妻子體形不錯,但是容貌不好看,還要麻煩您的刀斧了,怎麼樣?”陸判官答道:“沒問題,容我慢慢辦此事。”
又過幾日,一天半夜裡,陸判官忽然敲門,朱爾旦連忙起身開們讓他進來。點燈一看,陸判官衣服裡裹着一個鼓鼓囊囊的東西。朱爾旦好奇地問是什麼,陸判官說:“你前天托我辦的事情,我費了不少工夫。今天正好得到了一個美人頭,所以拿來給你。”陸判官囑咐朱爾旦不要驚動了家狗,因為狗對人非常敏感,陸判官擔心狗會壞事,所以才這樣叮囑。随後,朱爾旦便悄悄地把陸判官帶進了妻子的卧室。陸判官用刀子将朱爾旦妻子的頭如切豆腐一般切下,然後換上了美人頭,動作迅速麻利。然後,讓朱爾旦把妻子原來的頭埋在隐蔽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妻子醒來,感覺脖子間略微麻木,面頰有些緊繃,用手摸了下脖子,滿手是血,她非常驚愕,趕緊讓婢女端水進來洗臉。婢女進來後看到她滿臉血迹,吓得昏倒在地。她趕緊洗臉,滿盆的水都變紅了。随後,擡頭一照鏡子,自己竟然不認識自己了。此時,朱爾旦進來,趕快把實情告訴了妻子。之後,他細細端詳眼前的女子,柳葉長眉,杏仁眼,兩頰若隐若現的酒窩,如同畫中人一樣
美麗。掀開衣領一看,脖子上有一條紅線,上下的肉色截然不同。
這個美人頭從何而來呢?原來,之前有一個姓吳的禦史,他的一個女兒長相十分俊美,但是不幸的是,兩任丈夫在她沒出嫁的時候就死掉了。這樣的打擊讓女兒傷心不已,所以到十九歲都還沒有嫁人。清明那天,吳禦史的女兒遊覽十王殿,當時人多混雜,其中有一個無賴楊大年看到她容貌姣美,于是暗地裡跟随她到住處,夜深的時候挖洞潛入其卧室,把丫環殺死,然後想侮辱吳禦史的女兒。此時她用力呼喊,無賴大怒,也将她殺害。吳夫人隐約聽到了哭喊聲,便急忙叫上丫環前去看個究竟。等進了女兒房間,發現女兒已經被害死,吳夫人當場暈倒了。全家人悲痛萬分地為女兒舉行葬禮,可是第二天一早,卻發現女兒的頭不見了。吳夫人問遍了所有的仆人,大家說可能是看守不慎,被野狗叼了去了。随後吳禦史把此事告到官府,官府派人查找兇手,可是三個月都沒有找到。
後來,朱爾旦妻子換美人頭的事情傳到了吳禦史耳中,于是他派仆人到朱家打聽。仆人一進朱家,見到朱爾旦的妻子驚慌不已,趕緊跑回吳家告訴吳禦史小姐複活了。吳禦史斷定朱爾旦用了邪術殺死了女兒,便跑到朱家與朱爾旦對質。朱爾旦說:“妻子在夢中換了頭,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說我殺人,實在冤枉啊!”吳禦史當然不信,最後二人隻好對簿公堂。不過二人各說各的理,官府也無法判決。朱爾旦向陸判官求助此事,陸判官說:“這個不難,我讓他女兒自己說話。”于是,一天夜裡,吳禦史在夢中夢見女兒,女兒對他說:“我是被蘇溪的楊大年所害,與朱爾旦無關。朱爾旦嫌自己妻子的容貌不美,于是陸判官取了女兒的頭,換了他妻子的頭。雖然女兒的身體已經死去了,但是頭還活着,請父親不要仇恨朱爾旦了。”吳禦史夢醒後将此事告訴吳夫人,吳夫人說自己也做了同樣的夢。随後他們将事情的實情告訴了官府,一調查,果然有楊大年此人。官府将其抓起來用刑,楊大年就伏地認罪了。事情告一段落,吳禦史夫婦後來召見了朱爾旦的妻子,并把朱爾旦認作了自己的女婿。
朱爾旦一心考取更高的功名,但是三次進京考試都因違反考場接現趕出來,于是他對仕途心灰意冷。三年又過去了,一天.陸判官告訴朱爾且,他的壽命不長了。朱爾旦問:“還有多麼?”陸判官回答:“隻有五天了。”朱爾旦問。“還能相數嗎?”陸判官說,“這是天命。人終有一死,不必為活着歡樂,為死去悲傷。朱爾日一想有道理,于是自己偷偷準備了壽衣、棺材。一切準備就緒後,朱爾旦離開了人世。
第二天,得知丈夫死去,朱爾旦的妻子非常傷心,扶着棺材痛買不已。此時,朱爾旦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妻子非常害怕。朱爾旦說:“不要害怕,這是我的靈魂,與活着的時候一樣。我放心不下你們母子倆啊。”妻子說:“既然有靈魂,你為什麼不能再活過來呢?”朱爾旦說:“天命不可違啊。”妻子又問:“那你在陰間都做些什麼呢?”朱爾旦回答:“陸判官推薦我擔任監督案件的職務,并授予了官位。”朱爾旦接着說:“陸判官也同我一起來了,快準備些酒菜。”妻子準備了酒菜,之後就聽見他們在室内飲酒,暢談,與之前的場景一樣。但是,到了半夜,便什麼聲響都沒有了。
此後,每隔三兩天,朱爾旦就回來一次,看望妻子,教兒子朱玮讀書。兒子朱玮很聰明,十五歲就進了學社,但始終不知道自己沒有父親。之後,朱爾旦回來得漸漸少了。一天晚上,朱爾旦對妻子說:“我要與你永别了。”妻子問為什麼,“奉玉帝的命令,我要去華山做官了。此去路途遙遠,事情繁雜,所以不能再回來了。”聽後,妻子和兒子都抱着他哭了起來。朱爾旦說:“你們别哭了,兒子已經長大了,家裡也很殷實,你們的生活沒有問題,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呀!”朱爾旦一邊回答,一邊叮囑兒子,“你一定好好做人,善待母親,不能毀了我給你們留下的家業!咱們十年後再見!”說完便出門而去,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朱玮在二十五歲的時候中了進士,并當了官,奉命去祭祀華山。在經過華陰縣時,突然來了一列車馬,被侍從簇擁着奔向自己。朱玮驚訝中仔細一看,車中坐的正是父親朱爾旦。朱玮下馬哭着跪在地上,朱爾旦停下來,對兒子說:“你做官的名聲不錯,我也可以瞑目了。”朱玮跪地長久不起,朱爾旦催他趕快起來,然後急忙離開,連頭也不回。不過走了一段,朱爾旦回頭看了看,将一把佩刀留給了朱玮,并遠遠地告訴兒子:“帶上它,以後你能夠有更好的發展。”朱玮趕忙起身追上前去,但是馬車如輕煙一樣飄忽即逝。
朱玮拔出父親留下的佩刀仔細觀察,佩刀做工精美,上面還寫着:“膽子越大而心越小,智慧越多而行越謹慎。”朱玮謹記父親的留言,之後他的仕途發展順利,做到了司馬。後來,朱玮有了五個兒子,按照年齡大小,依次起名為朱沉、朱潛、朱勿、朱渾、朱深。一天晚上,朱玮夢見父親朱爾旦,父親對他說:“佩刀應贈給朱渾。”朱玮聽從了父親的安排。最後,果真朱渾在官場上宏圖大展,做到了總憲,而且擁有很好的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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