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熱門職場劇都有一個共同的硬傷:人物和劇情缺乏基本的說服力。圖為《女士的法則》劇照
金赫楠
當我們點開一部“職場”标簽的電視劇,期待的是什麼?或許想從一個“菜鳥變高手”的職場故事中收獲一些實用性的職場生存法則、人際策略和升遷秘笈;或許想要借此了解那些遠在自己職業圖景之外的陌生工作場域,以一種代入感十足的追劇模式代償和豐富自己的寡淡人生;又或許隻是想要打發時間,娛樂休閑一下身心,畢竟,職場故事中,自然内含激烈的沖突和交鋒、持續的勝出與淘汰,一種空氣凝結的緊張氛圍讓旁觀者倍感刺激和滿足。
以這樣的期待打開最近的幾部“職場”題材熱門劇《女士的法則》《盛裝》《完美伴侶》《輸赢》,期待基本落空。《完美伴侶》幾乎沒有“律政”調性,中年人的婚戀人生才是它的主題,主人公證券律師和券商的職業身份,大概隻是為了讓他們“有錢、沒閑、精英”的人設得以成立的功能性設置。《女士的法則》剛看了前面幾集時我還有點激動地以為自己總算遇到一部良心好劇,因為終于在本土律政劇中看到了唇槍舌劍的庭審場面。然而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很快證明這次還是我想多了,二位女主律師的亮點主要在于一個鏡頭換一身美麗衣服,最離譜的是男主律師居然在委托客戶身邊做了卧底,法律審判之前一個律師居然先對自己的委托人做了道德審判和有罪推定……而《盛裝》所呈現出來的時尚圈的跌宕人生,在劇情設置和人物設定上實在無法自圓其說。2006年《穿普拉達的女王》之後,我們關于時尚和時尚圈的影視想象好像就沒再能擺脫它所給出的基本劇情和人物設置,萬變不離“女魔頭”和“主編之争”。公關行業劇《輸赢》就更是劇情和人物懸浮離譜到了一定境界,銷售人設、商戰題材之下的各種職場經驗和生活常識的硬傷,比如一個公司的王牌銷售居然通過把競争公司的王牌銷售強行關在儲藏室來赢得成交,以至于有網友留言“求求這部劇的編劇找個班上一下吧”。
所以,職場劇到底是什麼?
職場劇是當代大衆文藝中典型的類型化叙事,而類型化叙事具有顯而易見的分衆特征,“職場”作為其中的一個門類,在我們的文藝現場中卻一直并非很主流、很成氣候的那一類,不似言情、武俠、案情等可以輕易向上追溯到中國叙事文學發轫期的許多古老故事。
對于今天的影視劇主流觀衆來說,很多人對職場劇的基本概念和想象是被《一号法庭》《鑒證實錄》《妙手仁心》《談判專家》《烈火雄心》《律政俏佳人》《傲骨賢妻》《豪斯醫生》《廣告狂人》這樣一批劇集啟蒙的。那種深入某一職業、某一特定職場領域的行業展示和頗具專業感專業性的人物塑造,以及貫穿其中家長裡短、愛恨情仇的戲劇性和故事性,形成一種“專業範兒”與普遍人性人情故事自然融合後的獨特魅力和可看性。
内地職場叙事的出現與流行,源于1990年代以來市場經濟的全面确立以及中國社會轉型中都市白領消費文化的興起,從1990年代的電影《奧菲斯小姐》,到新世紀初陸續流行開來的《杜拉拉升職記》《浮沉》等,這一階段的職場劇,内容上多為表現外企、國企等大型現代企業的職場生存、辦公室政治和商戰故事,人物設置多為外企白領、銷售、人力資源管理等等典型的現代企業中的職業角色,在主題思想和價值觀上與同時期整個社會廣泛流行的“成功學”有一種直接明了的呼應和追随——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特定時期内人們對于“職場”的普遍認識和基本想象。
而自2011年《甄嬛傳》的熱播開啟電視劇“大女主”時代之後,《女不強大天不容》《創業時代》《翻譯官》等也開啟了職場劇的“爽”文時代,這些作品的頻遭吐槽,主要集中在女主角的職業成長表現和職業人格塑造上。同杜拉拉倔強而充滿主體精神的職業奮鬥相比,《翻譯官》中我們看到的是已經被反複講述的超級“瑪麗蘇”“霸道總裁愛上我”的老套故事。而《精英律師》《創業時代》《完美伴侶》等近年播出的職場劇則明顯淪陷于“偶像劇化”“言情化”的窠臼套路。
現在回頭再看《杜拉拉升職記》,這部2007年開始陸續出版的系列職場小說,作為當年幾乎最熱門和最暢銷的小說讀物,風靡一時,登上各種圖書榜,短時間之内幾十次再版,陸續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廣播劇和舞台劇,成為一種現象級文本。我自己對國内職場文學的興趣也直接來自這部小說。女主人公杜拉拉,是典型的中産代表,她沒有背景,受過良好的教育,走正規路子,靠個人奮鬥追求和獲取現實利益與人生價值的成功。純粹從文藝質地來讨論,《杜拉拉》的故事結構和藝術塑造其實都有瑕疵,故事講得也不夠曲折生動,尤其是第三、四部的文學性略感不足,但它在審美意義上的魅力和吸引力大概很大程度上來自于作品中通篇籠罩和傳遞的“職場正能量”。《杜拉拉升職記》着力描述的是杜拉拉就職跨國企業人力資源崗位的個人職業成長與職場奮鬥,其中有辦公室政治和人際糾葛,有愛情和情感生活,但作者李可沒有選擇一種“大女主”式的模式化情節與人設,并不刻意凸顯主角杜拉拉的女性性别和情感經曆,而更多着墨于她的業務能力、職業品質等等更普泛化的專業性格,這種人設反倒強調出新時期職業女性的自我主體性,從身到心,自然又坦然地張揚着職場中的女性意識;作者所感興趣和凸顯的不是“厚黑”經驗和鬥争哲學,而是以一種現代企業的職業視角,将杜拉拉升職過程當中的一切艱難險阻都做合理解釋與闡釋,讓讀者感同身受一種頗具現代性的企業文化和職業心理,令讀者和觀衆能感受到一種職業經驗上的新鮮和職場價值觀上的振奮。《杜拉拉升職記》還呈現出一種極具現實感的職場生态和職場群像,以及一個人在職業生涯中真切的個人成長。
而職場題材的文藝作品一路發展到今天,前面談到的2022年以來熱播的《輸赢》《完美伴侶》《盛裝》《女士的法則》,在情節推進和人物塑造上似乎總算是擺脫了對主角“瑪麗蘇”體質的依賴,但是似乎還沒找到新的有足夠說服力和邏輯性的劇情和人物力量,沒能把“職場”這一題材中最富魅力和張力的東西演繹出來。當下職場劇的普遍問題在于,在狗血劇情、多角關系的強戲劇性渲染中,人物的職業感越來越被有意無意地沖淡,故事展開的工作場域越來越懸浮,“爽文”模式不斷加持并越來越形成叙事路徑依賴。曾經有人戲言,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以及,當代電視劇——這似乎是對當代文化的一種嘲諷甚至否定。但細思起來,電視劇作為最具大衆性的當代文藝模式,受衆最廣、影響最大,它的确集中代表和呈現出一個時代中人們的集體無意識和階段性普遍的内心焦慮,同時又反過來深刻而潛移默化地塑造着人們的審美觀和價值觀。具體到職場劇,我們期待從中看到中國現代化進程和社會轉型、市場經濟與現代企業的高速發展這一過程裡,别具中國特色的職場環境和文化,以及複雜糾結、曲折艱辛、波谲雲詭的故事沖突中更具現實感、更專業的職業信念與職場價值觀的呈現。它們應該并可以更好、更好看。
來源: 文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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