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 (作家,本報記者) 發起人

劉利 作家,著有《誰滅了我們的愛情》

荊方 作家,著有《青春期》等 ■本版采寫 新快報記者陳思呈

本期話題

前不久,三聯雜志的主編苗炜老師寫了一篇文章,大意是說,文青要混得體面點、先活下去再搞文藝,别搞得跟丐幫似的。文章的觀點在最後一個自然段,我引用一下:我誠懇地說一句,養活自己,愛好文藝,這兩件事并行不悖。不管是小小的自由天地,個人獨立,還是浪漫主義情懷,養活自己都是題中應有之意。如果搞不好,就會走向反面——不是“消極自由”而是變得消極,精神上沒有更高的要求;不是個人獨立,而是自私自利,精于算計;不是浪漫主義,而是破罐破摔,一腦門子怨氣。這樣的人,是被文藝給害了,說起來也不夠“文藝”。

這篇文章引起了人們對于“文藝和錢”的讨論。我們今天也來湊湊熱鬧。

觀點

①

養活自己和愛好文藝這兩件事并不相悖

思呈:我先說說我的看法,我覺得有錢沒錢,跟文藝肯定是沒有一毛錢關系的,有才華的人,不可能憋到“我賺了多少多少錢之後“才開始創作,那肯定不是真正的才華,真正的才華都是憋不住的。當然,是不是真有才華,還是光做着一個有才的範,這是兩碼事。

确實正如苗炜老師所說,養活自己和愛好文藝這兩件事并不相悖,但是有一種可能是,很有才華,但卻沒有能力過上體面的生活。這種可能性是苗炜老師文章中沒有提到的。

劉利:苗炜那篇文章我看了,能這樣對文青說話的,是把文藝青年當自家人啊!這篇文章的觀點,我基本上贊成的。但我還是想從《立春》開始說起,那個一窮二白的文青王彩玲,她除了醜,也挺窮的,要是隻是醜,但是很有錢,那麼搞西洋音樂大概也能般配。

思呈:但是她的窮使她更醜。很奇怪,人們對于那種又窮又醜、矯揉造作的同時又愛好文藝的女人,總是帶有特别嘲諷的态度,好像覺得她們不配愛文藝。如果她們不愛文藝,那麼她們本身的窮和醜就不會那麼突兀和礙眼可笑了。除了王彩玲,還有一個角色也是這樣的,就是《圍城》中的範小姐。其實範小姐身處那麼一個偏僻的大學,有那麼多現代文學書,無論如何,愛好文學是肯定的。愛好文學不是錯,但在錢鐘書筆下她有多麼矯揉可笑就不必說了。

劉利:我覺得《立春》的閃光點在于執着,這是人類優異的禀賦。我們要求王彩玲的執着以才華為前提似乎勢利了,這個電影就擰巴在這裡,她的執着和她的“懷才不遇”形成了強大張力。你剛才提到有才華的人隻顧着創作,才不管有沒錢呢。問題是到底有沒有才華?王彩玲遇到的殘酷現實其實除了又窮又醜,還有一個殘酷真相就是,也許她沒啥藝術才華。如果有,就是梵高之類的藝術大師的故事了,沒啥擰巴的。所以,窮不窮沒有關系,才華才是最重要的。

思呈:如何确定王彩玲沒有才華?王彩玲也許沒有多少才,但她唱歌劇不好嗎?你說的梵高,是天才。一般人的才,也就是王彩玲唱歌劇的那個份。

劉利:才華不分大小,才華本來就是鑽石,是稀有物品,大鑽小鑽都是鑽。王彩玲沒啥才華,一般有才華遲早會出來,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五年,三五年不行十年八年一輩子……一輩子不行,時間總會證明你行。才華和才能有區别,王彩玲就是有一點子會唱歌劇的才能。所以,我覺得苗炜那篇文章其實在勸導如今時下千萬個王彩玲——先把基本生活打理好,再搞藝術吧。

②

别打着文青的旗号當騙子,再高級的騙子也是騙子

荊方:苗炜文中提到的那些小資,去西藏蹭飯,去尼泊爾沒錢,就是發呆,這根本不是文不文藝的事情,這是個人尊嚴和體面的事情,我想起多年前看一個采訪,一個老男人客居日本,連考很多年博士生都不中,老婆孩子饑寒交迫,全家吃頓西紅柿雞蛋就過年了,在日本啊。這跟那些文青是一樣的,這根本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思呈:對,苗炜文章前面提到的那些情形,令人起懷疑:文青就那樣的麼?就像我今天上午看到一句話,很多天才确實是壞脾氣,但也不能因為壞脾氣就說人家是天才。很多文藝青年确實有可能是窮的,但也不能因為想當文學青年故意把自己弄窮吧。

荊方:就是,文青沒有那麼好當吧?不要以為,看兩本書就覺得自己是文藝青年了。内心真正文藝的人,大概也是比較清高的吧?我生活裡沒見過這類真正的高人,但就像思呈你寫過的那篇文藝青年的文字,裡面有個很醜的女人,她很有才,但是低賤、醜陋,但人家也很清高了,做清潔工養活自己,而不是仗着自己文藝騙吃騙喝。所以,我的觀點總結就是,别打着文青的旗号當騙子,再高級的騙子也是騙子,不是文藝青年。

劉利:看來我們反對的都是披着文藝外衣的騙子,不負責加不努力,扮文藝青年的人。

荊方:我行走江湖,真正有才華的潦倒的文青沒見過,這類自私怪異的家夥見過不少。搞什麼藝術?很多都是藝術之名的騙子。不要以為隻有金錢才産生騙子,名譽、異性的吸引,都能催生騙子。後者因為更隐蔽,所以數量更多,口氣更大。

③

劉利:我見過真有才華但是窮困沒錢的文青,我是點贊的,一直在心底敬佩有加。當然對于有錢沒文藝細胞的,隻要他掙錢合法,我也敬佩有加。這年頭誰都想掙錢,做有錢人比做文藝青年難多了去了。我尊重藝術和才能,後者包括掙錢的才能。

荊方:年輕時候畫畫的人裡有這樣的人,但是随着時間流過,這些畫得好的都發了,誰也沒窮。因為有才華啊!

思呈:世界上根本沒有“懷才不遇”這回事,但也許有“浪得虛名”這回事。很多人,不管男女,不管文藝不文藝,隻要不遇,他就以為自己懷才了。其實根本就沒有懷上。

荊方:上學時候畫得就好的,在社會上混的也不會差。這是我的邏輯。

思呈:依你的意思,世界上不但沒有懷才不遇這回事,甚至還不存在懷了才會窮的這回事?這一點,我暫持保留意見,但是你可以接着說。

荊方:文章憎命達啊。

劉利:人類社會總要競争,人們藉此刷出存在感。競争得有一個大家都能參與的項目,古往今來,一般都是金錢名利,叔本華說過:“财富比起任何其他别的東西都得到人們更多和更真誠的尊重,甚至崇拜,這是毫不奇怪的。”。但是人們也發現老這麼叢林下去真比動物還悲催,所以要搞宗教、藝術什麼的來平衡。馬修·阿諾德說:“藝術是為生活提供批判的學科”。所以,藝術在本質上是反财富名利這些主流價值的。所以我們都樂于接受藝術家都很貧窮的現象,其實也是本質。

荊方:劉利把這個問題談到了哲學的高度。

劉利:問題是很多文青隻學到藝術家的貧窮,在才華欠奉的前提下披着藝術的外衣不務正業,堕落瞎混。

荊方:我覺得他們不是學到窮,他們是逃避現實的騙子的一種,那些人并沒有幾個有才華。其實内心很計較也很精明,就是懶。所以,雖然他們是窮的,但實質上,和拜金女也沒什麼區别。

劉利:但是我要說,其實這種态度和人生觀也有值得肯定的一面。有跟叢林法則說NO的觀念和行為都有益于人類更文明。比如現在不着調乃至窮成丐幫的文青,他們也倡導了商業文化以外的文化,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文青多一些對社會是好事,隻要不禍害别人,當然他們也禍害不到别人,頂多也就是沒能力養家活口自己看上去落魄潦倒。總之不要不誠實或者走火入魔。不誠實的就是我們今天一直在說的騙子,走火入魔的比如王彩玲,遇上這樣的文青,我跟她再文藝青年一家親,我都想掏心掏肺地說一句:姐啊,你這是何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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