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四年(公元824年)的夏天,得罪了知縣的劉禹錫家門口被立上一塊巨石以示懲戒,禹錫卻如獲至寶般清洗着破敗茅屋前的巨石,“好石好石!”一番暢飲後在石上奮筆疾書:“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已年過半百的劉禹錫,縱是萬般挫折也不肯屈就半分。
文人多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氣節,憑着自己的倔強,劉禹錫已經挨到被貶谪的第九年,然而連他自己也沒能料到,貶谪的曆程才走了不到一半,“巴山蜀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劉禹錫的貶黜腳步踏遍大半個中國,而有唐一代也随之氣息奄奄。
晚年摯交好友白居易贊他為“詩豪”,說他詩中鋒芒森然,幾乎無人能與之匹敵。與白居易的恬靜歸隐田園詩比起來,劉禹錫則頗具豪氣,任爾東西南北風,縱然粉身碎骨也不懼怕半分,劉禹錫的一生有三分之一在颠沛流離中度過,縱觀他的一生,可以稱得上是曆經凄風苦雨,不減豪邁半分,以詩為劍的官場俠客。
01儒學大家孔子雲:“箪食瓢飲,居陋室,足矣,何熙熙者?”安貧樂道的儒家思想劉禹錫自幼耳濡目染,舊唐書中講:“祖雲,父溆,仕曆州縣令佐,世以儒學稱。”其祖父劉雲,父親劉溆世代為官,也以世代讀儒學著稱。也正因這樣的儒學家風才得以有了後世傳頌的《陋室銘》。
孔子
齊家治國平天下,多少熱血男兒的淩雲壯志都囊括在這七字之中,如果能回到當時附耳一問,請說出你的夢想,二十一歲中舉及第的劉禹錫回答大抵如此。但觀其一生颠沛流,劉禹錫是否會認為這七個字盡顯諷刺呢。
唐代宗大曆七年(772年),劉禹錫出生于嘉興,父親劉溆因躲避安史之亂,舉族東遷,遂居于此。藩鎮崛起,内憂外患,統治者怠政自亂,一場權力的内鬥使唐朝由盛轉衰。二十八年後,十九歲的劉禹錫開始遊曆求學,二十一歲便中舉及第入朝為官,想必那時的劉禹錫也是滿懷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踏入這波谲雲詭的朝野之中。
02得天獨厚的儒學家風加之遊曆求學的博采衆長,科舉中第是意料之中的事,貞元九年劉禹錫中進士,因擅長寫文章又登博學宏辭科,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是這一類世家子弟的人生标配。
以文會友是讀書人的一大樂趣所在,這一場科舉考試不僅考取了功名,劉禹錫還結識了此後與他同氣連枝,同樣命運多舛的好友——柳宗元。
如今的文學家評劉柳二人,“前者峭拔簡潔,後者雄豪蒼勁”,同年中舉,同朝為官,也同為變革遭貶,兩人的友情也絕非是政治夥伴的塑料友誼那般,相反,二人在任職路上寫詩唱和,榮辱與共。柳宗元說:“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劉禹錫答:“耦耕若便道身老,黃發相看萬事休。”可惜,柳宗元46歲便病逝于柳州,二人一别便是永遠,晚年之約也化為泡影。
柳宗元的去世,讓劉禹錫備受打擊,“嗚呼子厚,卿真死矣!終我此生,不相見矣。”禹錫專程趕去為他送葬,并将其六歲的兒子視如己出養在身邊教化成人,如此感人的友情也是一則千古美談。
初登朝堂的劉禹錫任監察禦史,以其才華斐然的文章聲名大噪,太子寵臣王叔文對其贊賞有加,認為劉禹錫是宰相之才,彼時的唐朝行至中期,唐順宗繼位後久病不起,王叔文援引劉禹錫和柳宗元為議事大臣,實為心腹,一時間權傾朝野。
《舊唐書劉禹錫傳》中說:“禁中文诰,皆出於叔文,引禹錫及柳宗元入禁中,與之圖議,言無不從。”也就是說,隻要是劉禹錫提出的建議和觀點都會被采納,可見話語權相當大。
劉禹錫時任屯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的收入支出,因此觸動許多在朝官員的利益。在權力的遊戲中,一旦權力集中在某一個政治集團時,就會有人伺機而動預謀取而代之。永貞元年(805年),唐順宗被迫退位,随着唐憲宗繼位,持續了三個多月的永貞革新宣告失敗,王叔文權力集團被粉碎,作為變革中的核心人物,劉禹錫被貶為連州刺史。這也是劉禹錫的一條人生分隔線。
03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劉禹錫在趕赴連州的路上,又被貶至朗州司馬,充滿變數的路途像極了時晴時雨的黃梅季節,聖心難測,有情無情誰又說得清楚。
地居西南夷,土風僻陋,舉目殊俗,無可預言者。禹錫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詠,陶冶性情。蠻俗好巫,每淫詞歌舞,必歌俚辭。禹錫或從事於期間,乃依騷人之作,為新辭以教巫祝。故武陵谿洞間夷陵,率多禹錫之辭也。——《舊唐書劉禹錫傳》
西南蠻荒之地,當地風氣粗俗,人生地不熟的劉禹錫在這裡一待就是十年。就算讓我來到這舉目無親的荒山野嶺之中,也挫不掉身上的半分銳氣,沒有人可以交談,那不妨入鄉随俗,寫出幾首萬民傳唱的歌謠,說起來,也不枉我劉禹錫經留此地。
于是,巴渝一帶的流行民謠歌單上有了《竹枝詞》,其一“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陌上動鄉情。”說的是異鄉人的思鄉之情,其二“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說的是人心難測陰晴不定……悠悠衆口往往是統治者最為忌憚的,聖心也同樣是最難以捉摸的。
元和十年(815年),唐憲宗下召将劉禹錫召回長安。難道我就是你們這些權貴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說者有氣,聽者有意。此詩一出,劉禹錫當即被貶為播州刺史,裴度惜才,以孝義求情,聖心一轉,從渺無人煙的極遠之地,近至貶為夔州刺史。此後,劉禹錫再未見過長安城是什麼模樣。
04窮鄉僻壤的朗州生活就這麼倔強的熬過來了,接下來凄敗荒涼的夔州又該如何應對?
十年生死兩茫茫,此時的劉禹錫與柳宗元已闊别十年,妻子薛氏也在貶黜朗州時病逝。已近不惑之年的劉禹錫,攜八十老母又赴夔州。桀骜不馴的劉禹錫來不及回想凄風苦雨的過往,任你雨打風吹,我自仰天邁步出門去。
上任夔州之後,劉禹錫并非全然活在意氣之中,也從未忘記為官的本分。他感慨天下學校大多荒廢,上書給宰相,提出興學之法,他認為不是沒有人才,而是人才都被湮沒。貞觀年間,各處學舍有千餘處,外來學者有五國之多。對比之下當前百廢待興,應廢除春秋兩季祭祀先師孔子的制度,将資金用來增設地方學校,添置教具,增加教書官員俸祿,恢複學風。很可惜,朝廷并沒有采納他的主張。
雖然已不複當年在朝廷當中的權威,但劉禹錫不改初心竭盡自身所能為民請命。
開成初年,劉禹錫又做了太子賓客分司,後又被任命同州刺史,任期滿,任檢校禮部尚書、太子賓客分司。會昌二年七月,七十一歲的劉禹錫去世,被追贈為戶部尚書。不過,無論是在何處任職,是升是擢,劉禹錫也早已習慣這種官場沉浮。
不少人讀劉禹錫,都說他過于倔強,接連遭貶實屬不識時務咎由自取。劉禹錫卻說“浮生誰至百年,修爾衰暮。富貴窮愁,實其常分,胡為歎惋?”榮辱沉浮劉禹錫早已看開,隻不過無論如何凄風苦雨也不改縱情人生罷了。
劉禹錫晚年與白居易較好,寶曆二年(826年),劉禹錫奉诏返回長安途中,在揚州與同遭貶谪的白居易相逢,宴席之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人和詩互訴辛酸與苦悶。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即使身處荒山野嶺數十載,禹錫也不忘初心之志,沉舟側畔,千帆競發,病樹前頭,萬木争春,洗盡沉悶悲惘之情,滿腹慷慨激昂之辭。
零落江湖數年,夢得似以詩為劍,劍鋒直指遙不可及的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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