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中中

過去每個女孩都想成為她，現在是她必須向每個女孩看齊。

每逢節假日，大概很多人的朋友圈都會被一場場“公主出逃記”刷屏，比如剛過去不久的萬聖節。

一夜之間，遍地都是“迪士尼不要的在逃公主”。不懂這個莫名其妙的梗不要緊，重點是知道這些逃離城堡的都是“公主”就行了。

看看最下面的“今日美少女大賞”标簽，是不是瞬間就能理解什麼叫是“在逃公主”。 / 微博截圖

猜猜誰才是世界上最讨厭“迪士尼在逃公主”這個梗的人？

當然是公主屆的頂流，每個小女孩心目中的公主本主——芭比娃娃。

自1959年全球第一個芭比娃娃正式問世，過去的61年中她一直穩居全球女孩玩具心願單的榜首。2002年《經濟學人》提及，全球平均每2秒鐘就會賣出1個芭比娃娃，3到11歲的美國女孩平均人手擁有10個芭比娃娃，一度幫母公司美泰坐上了玩具行業的頭把交椅。

前段時間美國玩具公司美泰表示，芭比娃娃在2020年第3季度銷售增長了29%，這是芭比在最近20年來增幅最大的季度。因為疫情帶來的特别需求，居家隔離的家長在尋求不涉及屏幕的玩具來和孩子互動。

試問每個宅在家的小朋友，誰不想擁有一套芭比夢幻豪宅呢。（成年人如我也想） / YouTube

在沮喪的至暗時刻，芭比娃娃依然是陪伴孩子們的最佳選擇。

在逃公主隻是圖一樂，當人間芭比才是每個女孩的終極夢想。隻是已經是花甲老人的芭比娃娃似乎已經忘記，時代變了，這裡沒有想當公主的人。

被嫌棄的芭比娃娃後半生

1997年，意氣風發的芭比娃娃并沒有意識她即将迎來人生中的滑鐵盧。

那一年，丹麥樂隊Aqua演唱的《芭比女孩》（Barbie Girl）風靡全球、在各大音樂榜上奪得佳績，而美泰公司正準備針對這首歌提起訴訟，抗議它對芭比造成了商标侵害。

You can brush my hair／Undress me everywhere（你可以梳我的頭發，并随處脫掉我的衣服）

擁有芭比娃娃的女孩們知道“塑料”的魅力。 / 《Barbie Girl》

在《芭比女孩》中，這樣讓芭比感到“冒犯”的歌詞比比皆是。

最終，這場美泰與制作歌曲的MCA唱片公司的訴訟在經過多次的法庭争辯後，在2002年7月被駁回不予受理。法院對美泰的建議是“冷靜一點”。

“如本案法院所指出的，芭比被視為理想的美國女人，同時又是一個浪蕩女人。通過芭比，美泰創造的不僅是一個玩具，而是一個文化偶像。‘芭比’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商品的标志，早已成為一個具有特定文化内涵的象征性社會符号。”

最重要是，在過去的幾十年裡，針對“芭比”各種社會批判早已是家常便飯。《芭比女孩》不過是對芭比的“戲仿”（parody，又稱滑稽模仿）。

深受美國人民熱愛的《周六夜現場》，也沒少拿芭比開玩笑。/ SNL

在西方流行文化中，芭比并不是第一次成為戲仿的目标。或者說，芭比早已成了一個巨大的行走箭靶，向她“開槍”的人多不勝數。

千禧年初的《傑伊·萊諾今夜秀》就狠狠惡搞過一個“芭比實驗室”節目，嘲諷芭比如何經常擁有“追上時代，或者在這個例子裡，追上社會現今問題”的事業。

邁入新世紀後，芭比娃娃在美國市場開始面臨市場疲軟和審美畸形争議。昔日孩子們喜愛的模範對象，變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人們控訴芭比娃娃過于不真實的形象會讓兒童感到自卑，并且她隻是白人主導社會中男權審美的縮影。媽媽們則擔心芭比所代表的消費主義态度會讓自己的孩子陷入“美麗就能獲得成功”的圈套中，在女權主義逐漸崛起的背景下，這種價值觀陷入質疑。

在外國網友愛用的表情包中，芭比經常扮演着一些招人煩的笨蛋美人角色。

“芭比代表了我們不想成為卻被要求成為的一切模樣。”美國著名女權主義者Gloria Steinem說。

其中一個對芭比最廣泛的批評，是她不切實際的“魔鬼身材”。如果一名真實人類女性想成為“人間芭比”，她得有7尺2寸高（約2.18米）、重115至130磅（約50-60公斤），臀圍30至36寸，腰圍18至23寸，胸圍38至48寸。

依照這個比例來算，真實的芭比女孩擁有的超細6寸腳踝将無法支撐她的軀幹和腦袋，必須得靠四肢爬行。

2006年發表于《發展心理學》（Developmental Psychology）雜志的一篇文章指出：與接觸其他玩偶相比，接觸芭比的女孩子更容易産生身材焦慮，甚至可能患上厭食症。上世紀60年代發行的芭比，随芭比附送“飲食手冊”，上面隻提供一個建議——“不要吃飯”。

這樣簡單粗暴的誤導信息型建議我可以列出一百個，例如——不要變胖！

一個名為“芭比解放組織”的團體表示，芭比更緻命的點在于她在教女孩子漂亮比聰明更為重要。

美泰公司2014年推出的書籍《芭比也能當程序員》，就被網友發現劇情裡作為職場新人的實習生芭比，把同是打工人的男同事當成工具人，“拜托”對方幫忙寫編程，最後當成自己獨立完成的期末報告交了出去。

毫無疑問這種糟糕至極的劇情激怒了真正的“程序媛”們。有女性程序員幹脆自己做了一個網頁遊戲，把劇情變成“芭比想了一個企劃，男同學問她要不要幫忙，芭比說‘好的謝謝，不過核心的遊戲物理部分比較難，還是由數學小天才的我來親自完成吧’”。

職業女性的魅力在于職業，而不是女性。/ pingwest

走下神壇的芭比娃娃，變得越發不讨女孩們歡心。

英國巴斯大學曾經發表過一份研究報告，提出女孩們通常都會經曆一個讨厭芭比的階段。她們會對芭比“行刑”，肢解她破壞她、甚至有時候會把芭比放進微波爐，用各種辦法毀滅她。

否定芭比，對女孩們來說，變成了一個否定自己過去的儀式。無論是好是壞，芭比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這個社會對“芭比女孩”的固有看法和期待。

過去是每個女孩都想成為芭比，現在是芭比必須向每個女孩看齊。

拯救芭比娃娃

“現在，可以停止讨論我的身材了嗎？”

2016年，芭比娃娃登上《時代》雜志封面喊出了她的心聲。這次登台亮相的芭比，看上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親切動人、更像一個鮮活的新時代女性。

這個芭比有了小肚腩，身體也更結實健康，透着一股力量美。/ 《TIME》

芭比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不堪一折的嬌弱美女。這一年芭比推出了三個新體型——矮的（petite），高的（tall），豐滿的（curvy）。豐滿版芭比正是這期《時代》雜志的封面模特。

2010年後，芭比的形象設計經曆了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不再僅僅是那個徒有美貌腦袋空空的玩偶。

2015年，芭比的“時尚達人” （Fashionistas）系列發行，這一系列豐富了芭比的膚色與發質，同時還發布了一個平足娃娃，用于緩和人們關于芭比身體在真實生活中适用性的擔憂。

2020年最新推出的“時尚達人”系列，美泰依然在緻力于在芭比身上發掘多樣性。/ Mattel

同年，美泰做出了另一個大轉變，稱呼所有的芭比娃娃為“芭比”或“肯”（芭比的男朋友），讓“芭比”變成了一個泛指。不止名字，這些包容性的努力都直接賦予到芭比身上。

2016年末時，美泰公司表示全球銷售的36%的玩偶都加入了包容性元素，以後這個數字隻會更高。這些年，美泰一直在讓芭比變得更“政治正确”。他們減小了芭比的胸圍，新增了7種膚色、18種瞳孔的顔色和24款新發型，并在不斷地推出新外觀，好讓每個女孩都能在無數個芭比中找到像自己的那個。

芭比正在努力讓自己成為新時代女孩們的榜樣。

Vlog這種時髦玩意美泰當然也沒錯過，同樣在YouTube上推出了Barbie vlog，和屏幕前的每個粉絲們直接交流。 / YouTube

2018年啟動的夢想鴻溝計劃（Dream Gap Project），美泰建立了一系列課程去應對女孩們的夢想鴻溝，換句話說，就是解決女孩們自我限制的信念問題。

與此同時，美泰還緻力于在芭比宇宙裡加入現實生活的女性模範。在2015年首次發行的“芭比女英雄”系列（Barbie Sheroes）和2018年發行的“芭比啟迪女性”系列（Barbie Inspiring Women）中，都推出了諸多現實優秀女性的玩偶。

在現實生活曾經改變過世界的女性榜樣們，美泰希望她們同樣能在芭比宇宙闖出一片天。

陳漫作為中國知名的女攝影師之一，也擁有以她為原型的芭比娃娃。/ Mattel

在這個系列中，女性黑人演員Zendaya的芭比娃娃使用了她在2015年奧斯卡頒獎禮上的裝束。她表示在她小時候找不到像她一樣的芭比，而她很高興看到如今時代變了。

無論是芭比近十年來的變化，還是芭比長達六十多年的人生曆程，芭比曆史學家Gerber和Stone以及芭比收藏家Justice均認為，芭比的初心一直沒變。

當年芭比的創始人露絲·漢德勒制造芭比是為了售賣，如今的美泰使得芭比更具有包容性，也是為了可以更好地售賣。

1959年，第一個芭比娃娃在紐約市的美國玩具展展出。

“她創造了一個全球性的标志，你之所以不這麼做，是因為你會考慮到女權運動，而她隻在乎生意。”

歸根到底，“這是一個生産産品的公司，而他們的産品恰好是玩具罷了”。

最早的文化偶像

無論輝煌還是落寞，但有一點毋庸置疑，芭比娃娃絕對是全球文化中一直屹立在頂端的偶像。

和自由女神像、山姆大叔、《美國哥特式》油畫、野牛鎳币一樣，芭比娃娃是美國文化的五大象征之一。

對于什麼是“美”，即使是曆代最頂尖的學者們都可能無法給出明确答案。但對于什麼是“美女”，作為文化象征的芭比娃娃已經為世界構造出一個确切的理想型。

精緻臉蛋、纖細四肢、光滑白皙的皮膚和每一寸被凝視的軀體……集所有女性“金牌标準”為一體的芭比娃娃，對于身體發膚的方方面面都有着嚴苛要求。

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死亡芭比粉”，竟然也成了所謂檢驗美女的标準。

在芭比宣揚的這種畸形觀念下，人們很難再将她僅僅看作成一個陪伴兒童的玩偶。與之相反，芭比是對未來成人女性的想象，是效仿對象，是女孩的目标，是一個“I can be doll”（我能夠成為的玩偶）。

芭比有着強大的力量，從女性年幼起就操控着她們對于什麼是“女性美”，什麼是“理想”的認知，在她把事情搞砸之前。

在芭比娃娃問世初期，她也曾是最先鋒的叛逆者。

這個擁有曼妙身姿的時尚女孩，原型是來自德國的一個名叫Bild Lilli doll的情趣玩偶。

沒錯，最早期版本的芭比娃娃确實就長最右邊這樣。可能有人懷疑這難道不叫“抄襲”嗎？後來芭比紅了之後就直接把Bild Lilli doll買了，大家自由心證吧。

“芭比娃娃之母”露絲·漢德勒以這個和兒童玩具挂不上鈎的性感娃娃作為靈感來源，創造出了一個全新的玩偶，并以她女兒的名字命名為芭比。

1959年芭比娃娃首次在紐約玩具展上亮相時，漢德勒甚至被當時的男性競争對手們趕出了場地，他們嘲弄她“沒有人會願意玩一個帶有乳房的洋娃娃”。

“一個女孩能通過玩芭比成為任何她想成為的人，代表着女孩也有選擇的權利。”漢德勒的堅持，讓女孩們開始擁有了選擇的權利。而她本人，亦多少代表了芭比的真正精神所在。

有記者曾經問過露絲·漢德勒為什麼可以長盛不衰，漢德勒俏皮地回答道“可能因為我是個市場銷售天才吧！”

芭比數碼相機是美泰公司推出的第一款面向兒童的數碼相機。在這款産品的研發階段，他們會邀請一些孩子來試玩，并觀察他們的反應，以此來思考應該如何設計産品。

“我們原以為女孩們都想成為模特，卻發現她們更希望成為攝影師。”設計師凱莉說這個發現讓她激動得想哭，并完全改變了他們的想法。“照片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将拍照的權利交給女孩，讓她們成為發明家。”

将選擇的權利交到女孩兒手上，她們會創造出更美好的世界和未來。

那年碧昂絲在超級碗表演“Run the World”，唱着“誰讓世界運轉？是我們女孩”，女性力量登上了全球最矚目的舞台之一。

讓全世界知道女性力量有多強大。/ Beyonce Instagram

今天我們依然喜歡金發碧眼體型纖瘦的娃娃，不一定是芭比公主，也有可能是能操縱冰雪的女王艾莎。

寒冷從不困擾我們，因為我們終将成為自己的女王。

我們仍需要芭比娃娃，因為我們需要時刻提醒自己：去改變曾經的芭比娃娃，也别成為那個芭比娃娃。

參考資料

[1] Barbie's Got a New Body | TIME

[2] She's a Barbie girl, in a new world | Mashable

[3] ‘Babyish’ Barbie under attack from little girls, study shows | the University of Bath

[4] Are Barbie Dolls Really That Bad? | Neuroscience

[5] Dying to be Barbie | rehabs

[6]The Barbie doll makes its debut | HISTORY

[7] 60年芭比進化史：不止是公主，TA正在變得更多元、更包容 | 全媒派

[8] 一款芭比娃娃遊戲的曲折開發故事 | 觸樂網

[9] 從QQ秀到淘寶人生：我們是怎樣理所當然地為女孩穿上裙子的？ | 新聞實驗室

[10] “芭比娃娃之母” 的創業之路 | 傳城時代

[11] 芭比娃娃這個玩具界的偶像是如何老去的 | 好奇心日報

[12] 芭比娃娃：從“完美”到“不完美” | 三聯生活周刊

[13] 商标保護與藝術表達自由——評“Barbie(芭比)”玩具商标侵權糾紛案 | 宋慧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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