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揚導讀】深秋，是菊花飄香的詩意季節。“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曹雪芹在《紅樓夢》裡，借林黛玉的《詠菊》詩，來說明自從陶淵明在詩中贊美菊花以後，千百年來菊花的獨立風霜、孤标自傲的高尚品格和悠然自在的脫俗之美，一直為人們所仰慕，為文人墨客所吟誦。今天。我們一起來分享作家筆下的菊，又是如何用菊表達人生，表達愛情的呢？

西西 攝影

幸有識花君陪我看花，不會對花傷感。

當然，某人不叫識花君，是我給取的名字。因為他能識别許多花，幾乎沒有一種他認不出的花，有什麼俗名，屬于什麼種類，無所不知，俨然是一位植物學家，讓我真是崇拜和驚奇，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此君有這方面的才華？每次識花，都是我輸給他。可後來我恍然大悟，原來他有一個“識花君”神器，隻要輸入一張花卉圖片，就會準确地顯示花名。

“你作弊！”發現上當後，我怒怼。

他大笑，說将功贖罪，要陪我去看菊，保證不用“識花君”也能認出每一種菊。且信他一回。重要的是，“甚合孤意”。

西西 攝影

我知道，這隻是我尋找看菊的一個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不想錯過與菊的相逢。在菊花盛開的時候，怎麼能缺失我的在場呢？

千年前，菊的那一次悠然開放，若那位任縣令的陶淵明沒有在場，又怎麼會“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呢？又怎麼會讓後世的人向往那一種隐逸閑适、物我兩忘的境界？不然，在今天，我怎麼會産生看菊的一種沖動？

再遠一點，若楚國大詩人屈原沒有在場，那千古絕唱的《離騷》便不會散發“香草美人”的清絕氣息，也不會留下“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楚辭，而讓我們對香草美人一切美好的事物和高潔的品格心懷敬意。

若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沒有在場，沒有落第後所激發的萬丈豪氣，面對長安城怒放的菊花，就不會寫下“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那樣的詩句，那是一種沖天淩雲之志，一個男人的勃勃雄心。

西西 攝影

傲霜獨立的菊，悠然自得的菊，沖天香陣的菊，每一種菊，對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和意義。但如果失去了在場，就會錯過一次美麗的際遇，一份暗香浮動的心情，一種你與花的因緣，甚至錯過你的一生而因此感到遺憾。

在人生的四季更叠與輪回裡，包括遭逢的散發花香的愛情，我們需要在場，我的在場，你的在場。就好像菊一樣，我們去看它，它也在看我們。花伴人，人也伴花。有情的生命是一種相互的陪伴，相互的珍惜，相互的在場，愛才可以動人，像花香一樣久久萦繞心頭。

無論是人生，還是愛情，或者是，一處風景，不要等到失去在場之後，我們才知道後悔，滿眼落花，一地心碎。

西西 攝影

終于等到晴好的天氣，可以去看菊了。

公園裡人山人海，湧動的人潮幾乎淹沒了花潮，還伴有喧嘩、吵鬧的聲音。我真擔心，那些擠來擠去拍照的人群會把腳下柔弱的菊花踩踏，深怕那些觸角很長的自拍杆會把花瓣刺破。

這許多擁擠的嘈雜的畫面，很難令人相信并不絲毫影響我的心情，而且是發生在一個非常美麗的午後。

在沸騰的市聲裡，喧嚣的都城中，能辟出一方綠地，把千盞萬盆菊花的美展示給你看，過濾蒙塵的心靈，你還能不心懷感激嗎？

“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這是中國道家的哲學思想，閑逸悠然之美并不一定要到林泉野徑才能看得到，更高層次的美是在都市繁華之中，拂拭蒙塵，排除一切幹擾的甯靜。這都市中的菊花不就是一種大隐嗎？而我們生活在都市中，不也需要一種身處鬧市而物我兩忘的心境嗎？

所以，當我看到公園盛大熱鬧的菊展，看到千朵萬朵菊花開在我的面前，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我的眼中隻有菊，隻有菊的美。

西西 攝影

識花君在我前面，替我開路，我從人縫中擠到菊的面前，一叢叢菊花各種顔色，金黃的、粉紅的、白色的、紫色的、橘紅的、淡綠的…….缤紛地開着，千姿百态。陽光的金粉落下來，與菊的清香一起浮動，我的心情瞬間被驚豔了。

幽徑、花圃、水畔，都是盛放的菊，以一種卓絕的不可藐視的風姿，安靜地傲立。那些嘈雜之聲，仿佛不聞不覺；那些空氣中的塵埃，仿佛沒有一點染着。明燦的陽光照射着朵朵菊花，使它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中，有一種澄澈的、自性的明豔，卻豔而不俗。

在塵埃飛揚的都市，在萬物蕭瑟的季節，它竟然可以開得這樣美，這樣安靜，這樣獨立。其實，不一定要到南山，才可以見到東籬的菊色。隻要我們的心回到明淨的本真，保有一種超然塵外的甯靜，就會發現美的事物離我們很近，在我們的眼前。最悲哀的是，處美身邊我們的眼睛卻看不到。總以為最美的風景在遠方，月亮和星星在天上，離我們很遠。

若我們的心中安放着一朵花，一輪明月，還會遠嗎？

林黛玉在《詠菊》詩中追問：“孤标傲世偕誰隐，一樣開花為底遲？”她傷歎菊花開得太遲。我倒認為，最美的花往往是開得最遲的那朵，就像最美的愛情，并不會提前開放。隻要能夠在行走的歲月裡相遇，一切都不遲，不晚。

木木 攝影

想起曾經寫過一篇散文《做一朵菊》，而此刻，在這個明燦的秋日午後，面對千種菊，忽然不知道我要做哪一種菊？或，哪一朵菊是我？

但我能夠肯定的是，會有一個人辨認出，我是其中的一朵。

我回頭考問識花君，你不是說，能認出每一朵菊嗎？

他說，沒錯。

我指着一朵白色的菊，這是什麼菊？

他神秘地含笑道：“是你。”

我知道他在開玩笑，又指着一朵紫色的、很罕見的菊品，說：“認不出來了吧？”

這朵菊好像從悠遠、清冽的山中而來，有一縷山野的清香之氣。

他認真地說：“認得。每一朵菊都是你。”

雖然我知道，這是識花君的贊美，我怎麼能是每一朵菊呢？但我仍然很感動，我願意做一朵菊，願意每一朵菊都是我，在喧嚣的都市裡，以一種獨立而超然的姿勢，拂去塵土，靜靜地，在心田開出一朵潔淨、清雅而自在的花。

我願意，看待自己是每一朵菊，有菊的顔色，菊的香氣，菊的甯靜，菊的種種動人的美，使我能夠有更芬芳、更悠然的心靈，來面對有情的人生，與充溢花香的愛情。

這是一個驚豔的午後，我與每一朵菊相遇。

西西 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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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蓉，著名女作家，中國作協會員。著有長篇小說《栀子花開》、長篇傳記《高道李真果》《薛永新傳》，最新散文集《赴一場人神之戀的愛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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