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冷知識。1除以73在蘋果手機上等于0.01369863，安卓能計算到小數點後15位0.013698630136986，這意味着，絕大多數人不知道第16位數字是3。

以上并非科普，而是有人在3秒内計算出的結果。當事人在藝術上也頗有建樹：兩年通過中央音樂學院鋼琴9級考試，上學期間走遍20個城市并寫下一首歌，20出頭被一群資深音樂人捧成交際花。

等一等，你不會以為這是一個從天才到人生赢家的橋段吧？

3歲那年确診孤獨症後，對于小柯展現的大部分超能力，人們驚歎大于羨慕，因為他被輸在起跑線上，并将一直被輸下去。然而20年過去，學鋼琴，考大學，乃至找工作，在人生每個重要環節，小柯從未缺席。大多數人認為，這其實得益于他背後的女人——媽媽焦勝敏。

“我有些特殊，患有阿斯伯格症（一種輕度的自閉症譜系障礙），不太會跟别人溝通交流，但是我願意跟人交流，我喜歡融入社會。”這是當事人在BOSS直聘上的自我介紹，媽媽焦勝敏代他填上去的。如當年盡力争取讓小柯進入正常學校入學、考入大學學習一樣，這從未步入過職場的媽媽，溝通了幾十成百的公司，再一次為兒子保駕護航。

1

生存

3歲半的小柯倒在西湖邊，旁邊是手足無措的焦勝敏夫婦，還有投來詫異眼光的路人。“看到他捂住肚子滿地打滾，才想起來他3天沒上廁所了。”焦勝敏沒想到，小細節竟釀成大禍。他們急忙抱起小柯趕回酒店，可無論怎麼安撫，小柯就是不願進廁所。父親急眼，半拖半拽，将他按在了馬桶上，猛烈揉搓他的肚子，逼着他排洩。

小柯剛确診半年，來杭州旅遊本意是緩解病情，沒想卻給焦勝敏澆了盆冷水。從那之後，焦勝敏提着尿桶跟在小柯後頭滿世界跑的場景一度成為日常，她也開始意識到：生存，是她和小柯需要直面的最大難題。

她決定從小抓起，音樂，是她抓到的救命稻草。

小柯擁有謎一樣的聽辨能力，五六個鋼琴鍵一塊按下去，他能準确分辨出是哪幾個音。10歲那年，柯賢晔自發地表現出了對鋼琴的喜愛，但當焦勝敏尋訪鋼琴老師時，沒有人願意接納他。老師在示範演奏，小柯在一旁亂按琴鍵，練琴陷入瓶頸，他會自殘，拿額頭猛烈撞擊桌角。焦勝敏用得最多的是緩兵之計:一個暑假，就教一個暑假，可以嗎？

小柯在1年内換了3個鋼琴老師，最終穩定在親戚的同學趙老師門下。

“我立馬給他報了中央音樂學院的四級考試，暑假就去考。這個考試比較難。趙老師壓力很大，因為小柯很難教，就委婉地告訴親戚不想教了，我沒辦法，隻能不斷給老師道歉，老師有些無奈，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為了練琴，小柯幾乎每天都要拿頭撞桌角，鮮血直流，焦勝敏把他摟在懷裡，心裡一樣在滴血，每次想放棄，但想起兒子捂着肚子倒在西湖邊的一幕，還是咬牙忍住。

結果是好的，小柯順利通過了這次考試，不僅如此，初三那年，他還通過了中央音樂學院的鋼琴九級考試。得知成績的趙老師嘴巴都張成了O形——在他十年的教學生涯裡，隻有兩名學生有此成就。

焦勝敏從未期待兒子成為世人眼中的“天才”，她隻希望兒子快樂平安，能融入社會。矛盾的是，孤獨症小柯想要成為普通人，就必須成為“天才”。

2

成為普通人

人們往往對孤獨症有兩個誤會：孤獨症讨厭和别人交流，孤獨症都是天才。

“這不是我杜撰的，他不是不想和人溝通，是不能。記者來采訪他時，他每天都要問我，記者下次什麼時候來，今天還來不來？”焦勝敏表示，小柯沒辦法順着正常人的思路溝通，總是喜歡自說自話，行為舉止也有着自己的固定模式，與社會規則格格不入。

廊坊沒有專門針對孤獨症的特殊教育學校，為了讓小柯成為一個普通人，從小學開始，焦勝敏就讓他在正常學校就讀。每次開學，焦勝敏都要一遍遍向老師和其他家長們解釋：小柯可以正常學習，不會影響到其他孩子。

“崩潰到極點也會兇他，甚至上手打他，但是馬上就會後悔。”焦勝敏清楚小柯是沒有錯的，孤獨症就好像人群中的孤島，想要成為普通人，就要找到一把“鈎子”，她束手無策，但幸運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音樂成為了那把“鈎子”。

初二下學期的音樂節，小柯在焦勝敏的鼓勵下報名了鋼琴表演。焦勝敏躲在台下觀望，小柯上台時，她聽到台下一片嘩然：“這不是柯賢晔嗎？”“他上去幹什麼？”“是不是跑錯了地方？”

小柯聽不到，隻見他深吸一口氣，指尖飛速撥弄，一首《秋日的私語》響起，這是學校的上課鈴聲。聽到熟悉的旋律，孩子們興奮了起來，小柯受到鼓舞，臉上開始露出微笑，他不斷賣力地彈奏，掌聲也一浪高過一浪，先是學生，再是老師們，最後是學校領導。他們沒有想到，這個行為怪異的孩子還有這樣的一面。

下台後，小柯被同學們簇擁起來。他有些得意，又有些腼腆。焦勝敏沒露面，她遠遠看着，努力記住這珍貴的一幕。

晚上吃飯時，焦勝敏問小柯願不願意繼續學音樂？夢想是什麼？

小柯囫囵不清地念叨，我想繼續學，我想成為一名偉大的作曲家。焦勝敏抹了抹眼淚，暗自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将小柯培養成才。

人們往往以為孤獨症都是天才，其實不是的，像小柯這樣擁有特殊天賦的百裡挑一，他是幸運的。但他不是絕對的天才，隻具備很強的聽辨能力，在邏輯、理解方面有緻命缺陷。

同樣的問題反映在文化課上，小柯做題時，計算題毫不費力，應用題卻一竅不通。為了讓小柯更好地理解抽象理論，焦勝敏在網上買了很多實驗器材，理學的、電學的，一些簡單的實驗儀器，還在網上下載了很多實驗視頻，用視頻語言代替文字語言。

語文是繞不過的老大難，焦勝敏将書本上的内容編成情景，跟小柯一起表演模仿。同時利用小柯的記憶天賦，将課内外的閱讀理解題目答案下載下來，讓小柯每天背誦，為了照顧他的情緒，焦勝敏會跟着背誦，實在撐不住了，就讓丈夫輪換。

磕磕絆絆十多年，2016年高考，小柯以專業第五，文化課剛剛達标的成績考入了中國戲曲學院作曲系。

3

走出去，去工作

“很多人看到簡曆不信，覺得你一個自閉症，怎麼會是中國戲曲學院的呢？肯定是造假了。”焦勝敏依賴溝通去矯正這種偏見，解釋小柯有很強的聽辨能力，由于病症不嚴重，能正常上學，有工作的能力。一般先在網上文字聊，聊不通就打電話說。

“他這種情況得動嘴皮子，隻投簡曆是最吃虧的。”最令焦勝敏哭笑不得的是，她在BOSS直聘上說服的幾名招聘者，曾經在其他平台上拒絕過她。

有兩家公司決定看中了小柯的聽辨能力，表示可以試試兼職音樂編輯，具體職責是聽辨他們給出的原聲文件，制作出相應的譜子。剛開始小柯不在群裡，焦勝敏扮演中轉站，代為轉達雙方消息，但她不懂音樂，這就導緻溝通非常困難。

“他們沒有不耐煩，要用到兩個軟件叫什麼reaper和musescore，我完全沒接觸過，不會安裝，他們來回教了我3遍。後面包括midi怎麼制作，xml怎麼自查，都是他們告訴我的。”半個月後，焦勝敏已然懂得很多音樂知識，成了半個“專家”。

小柯也自願進群，直接和對方對接。他做得又快又好，主管提出“多分點活兒給小柯老師”。甚至到後來，小柯經常在群裡@對方，催着詢問，老師，還有沒有新活兒？

令焦勝敏意外的是，小柯主動提出要“奔現”。兩名同事沒有拒絕，熱情安排了這次見面。事後他們才透露，當時正值年終總結，忙得不可開交。負責分發任務的男同事很喜歡小柯，拉着他聊了一個多小時，說到激動處把手搭在小柯肩膀上。小柯本能聳了聳肩，但并未躲開或者推開。

“是孤獨症受到肢體接觸後的應激反應，以往出現這種情況，他反應會很大。”焦勝敏敏銳地察覺到，通過工作，小柯的孤獨症似乎有所緩解。

小柯拿到工資後的第一件事，是請焦勝敏吃家門口的玉林烤鴨。還沒等焦勝敏回話，他已經一馬當先沖了出去。看着兒子1米8的背影，焦勝敏一陣失神——20多年，7000多個日夜，她幾乎活成了小柯的影子，在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個身份的剝離。

“還沒到時候。”焦勝敏很清楚，音樂編輯不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個好的開端，小柯的夢想是成為一名作曲家，他可以嘗試更好的工作。

這并非不可能。

10月，一家作曲公司在BOSS直聘上聯系焦勝敏，對方明确表示，隻在意作品，不在意孤獨症。由于距離較遠，焦勝敏剛開始并未考慮，但對方“三顧茅廬”邀請，便帶着小柯參加了他們的對歌會和小課。對方很認可小柯的業務能力，但可惜小柯的風格偏古典，而他們的風格偏流行，最終未能一拍即合。

還有個意外之喜，小柯加入了一個小型民族音樂合唱團，名為“意鬥”，大部分人都是資深音樂老師。大家不是雇傭關系，平分演出費。合唱團在豐台，小柯家住在通州。小柯很喜歡這裡，盡管每次趕過來都要将近1小時，但每周一排練，每周五錄歌，不論風雨，他從沒缺席。

4

還在路上

“嚴格來說，小柯的孤獨症确實會造成一些不便。但是無傷大雅，音樂就是追求真善美，對我們來說無非麻煩一些，但是對他來說，可能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團長蔣團連是一名經驗豐富的音樂博士，他記得小柯第一次來排練時，因為與陌生人發生肢體接觸，産生了不小的應激反應，低聲嘶吼。

後來蔣團連偷偷私信每個聲部的群主，同步小柯的情況，并拜托他們在拉新成員入群時私信提醒，不要讓小柯知道。小柯所在的是低聲部，有人提議過定期在群裡打卡練習，但是因為工作忙碌很少有人做到。小柯很重視，他每天都會自拍一些歌唱視頻發到群裡，大家都會熱烈地稱贊他、鼓勵他。為了避免小柯尴尬，他們也漸漸拾起了打卡的習慣。蔣團連表示，低聲部應該是唯一一個遵守打卡規定的群。

他們近期正忙着準備《我們在一起》，迎接即将到來的北京冬奧會，作者是小柯。小柯一直對家國大事抱有熱情，每天刷手機最關心疫情，能準确說出什麼地方新增了多少例，武漢疫情剛爆發時，他就創作了一首《挺住湖北》，在校内影響力不小。小柯自2008年觀看北京奧運會後，就對奧運健兒念念不忘，他此前制作過一個普通版本，但一直想有一個合唱版本，大家很支持，蔣團連更是自告奮勇上手改編。

當奧運聖火再一次燃起 我們在這裡相聚

雖然你我遠隔萬裡 我們彼此陌生卻又熟悉

在經曆過艱辛感傷的歲月 我們在這裡相聚

我的困難讓你心痛 你的艱辛也讓我為你哭泣

拉住你我手 風雨共承擔 我們是朋友我們是姐妹兄弟

我們心連心 傳遞同樣的溫暖 我們堅強 我們友愛

我和你始終在一起

在一起

“這首歌，這歌詞，打破了我對孤獨症的認知。”第一次排練時，李冰倩剛剛加入合唱團，休息的時候，她主動拿出二維碼，問小柯能否加個微信。看到李冰倩起頭，其他沒有加過小柯微信的人也都紛紛起身，将小柯圍在中央。

小柯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尋找焦勝敏的身影，但媽媽并未替他解圍，反而俏皮地豎起了大拇指。

“别讓我掃了，我眼睛都花了，你們掃我的吧。”小柯甕聲甕氣地吐槽，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小柯寫過一首歌叫《星星的孩子去旅行》。“星星的孩子”是孤獨症的别稱，他們看似身在人群，但又好像遠在銀河，他們不聾、不盲、不啞，卻有着自己的一套規則。這首歌講述了他與焦勝敏的故事，故事的開頭是：

媽媽說我是星星的孩子，來時太孤獨，太孤單，沒有學會和别人怎麼相處怎麼相伴，說要帶我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故事的結尾是什麼，歌裡沒寫。

2022年，小柯依然沒能成為普通人，他無法單獨出行，他習慣了媽媽的注視，一到陌生的環境，就要确認廁所的位置。焦勝敏依然沒能從之前的生活中完全抽離，小柯在中國戲曲學院讀書時，她每天都要驅車從廊坊趕往北京，現在一到淩晨5點，她還是常常驚醒。

離我們最近的行星是金星，最少有0.42億km的距離。最大的可能，是他們還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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