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下面這張照片，第一直覺是：

欣賞不來，但是這大爺可真敢穿！

第二反應是：

地點是在哪兒？估計得被人罵死吧，我在小鎮留個長發都要被指指點點，這還不得被罵翻了天。

點開照片的評論區，果然不出意料，罵聲一片。

有說大叔異裝癖的、有說腦子有病的、有說是從六百号逃出來的（上海知名精神病院）…

接着往下搜，發現有人站出來澄清“異裝癖”謠言：

其實這不是大叔，是一位阿姨。

網友們盯着照片反複确認了很多遍，寸頭、臉型、大腿的粗壯程度，甚至是走路時有點外八的姿态，企圖推翻這句“辟謠”。

盡管沒有一個部位可以“實錘”性别，但熟悉她的街拍攝影師老李給出了明确的答案：

她是一個女人。

如果真的是男扮女裝，大概隻會被罵得更慘。

照片的拍攝地點是上海市安福路，人潮洶湧的街拍聖地。

她在這條街上走了十年，每次都以精緻的洛麗塔打扮出現，去年被挖掘後突然走紅，因此被人們稱為“安福路小公主”。

但總有人不松口，進一步質疑：

穿成這樣就是想紅吧，背後大概還有一個網紅公司，過兩個月就出來直播帶貨了，你看她跟郭老師長得像不像？

網友們又扒出來已經被全網封禁的郭老師的尊榮，跟安福路小公主的照片進行對比，證明着那幾分神似。

順着這條思路往下挖，我企圖找到小公主背後的操盤公司，憑着職業嗅覺一探究竟是誰在炒作。

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挖到全網首位拍攝小公主的攝影師“怪咖老李”，粉絲數1.8w，獲贊26.8萬，這個數字放在互聯網上簡直平平無奇。

除了拍攝小公主的照片的視頻，老李生産的其他内容甚至經常隻有個位數的點贊。

個人簡介上也寫“單槍匹馬，無團隊”的字樣。

他說，小公主一開始對于他的鏡頭是抗拒的，即使她日常出沒的安福路本就是一條網紅街拍聖地，她問他：

為什麼要拍我？拍我幹嘛？

說完不等老李回答，小公主便走遠了。

在網絡上走紅後，不少攝影師慕名而來，前往安福路蹲點。

争議也随之而來。

網友群起而攻之，認為小公主的出行影響市容，看了讓人眼瞎。

但難得的是，這鋪天蓋地的污水竟然沒有一滴落到了她的白裙上。

因為她不會用智能手機。

她對老李的唯一責難是：

你怎麼把我拍得這麼醜？

而老李的妥協是：

那以後少拍照片，多拍點視頻。

聽到這兒小公主笑了。

小公主沒有智能手機，也沒有人替她運營任何社交賬号，甚至火到現在也沒接受過正經采訪。

于是我隻能從老李、老鄰居和數位上海網友的鏡頭中得以窺見小公主的日常生活，用三個字概括就是：

老小孩。

她日常出門大多依靠步行，偶爾也乘坐地鐵。

活動範圍在半徑3公裡之内，最大的愛好就是逛街，買洛麗塔裙子。

因為沒有合适的尺碼，同時為了省錢，每一件買回去的裙子都得自己動手修改。

不會網購對于她來說并非困擾，多年前她開服裝店時就專賣洛麗塔裙，相比在手機上挑花了眼，她甯願在實體店一件件摸過手。

那間服裝店開了将近10年，兩年前因為疫情倒閉。

于是她不得不重新出現在街頭，尋找一件件等待她的裙子。

和大多數上海本地人一樣，她愛吃甜食，逛街時的愛好除了買裙子，就是拎一杯奶茶慢慢吸。

和小孩一樣，她對于市中心精緻的餐廳并不感冒，人們從未拍攝到她進出高檔餐廳的照片，常常挂着裝菜、裝零食的白色塑料袋。

零食比米其林餐廳更誘人，最愛吃的就是薯片。

今年6月上海解封，她久違地盛裝出席站在街頭。

見到老李後她笑着說：

兩個月，我都學會做飯了。下個面，煎個蛋，燙幾片菜葉子。

風輕雲淡的，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

如今拍她的人越來越多，她在自己不認識的世界成為了一個叫“網紅”的東西。

她開始随身攜帶粉餅和小鏡子，時常要檢查自己的妝容，盡可能讓自己不太難看。

但或許随身攜帶粉餅和小鏡子，就是走紅之後對她生活的全部改變。

有人教她熟悉智能手機和網絡，她擺擺手說：

50歲了看着眼精花。

挺好的，眼花了就看不見那些謾罵。

謾罵不在乎，贊美也不在乎，因為那壓根就不是她的世界。

即使在國外比在國内還要火爆。

即使她如今有一萬種賺錢的方式，可她卻覺得二兩面條，一個荷包蛋，再燙幾片菜葉子就夠了。

她不願做這樣的交易，靈魂換稻米的玩法她不會玩，懶得玩。

她更在乎的，或者說習慣的，都是周圍看得見、摸得着的事情。

沒有微信，聯系親朋好友的唯一辦法是按鍵時會發出聲音的老年手機。

拒絕一切合影，但也會小聲提醒小自己許多的攝影師：

小心後面的車子。

路人認出她，熱情打招呼說：

阿姐侬好（你好）。

結果她怒氣沖沖地回應到：

叫我阿姐組撒（做什麼）？叫阿妹！

吓得人趕緊改口：

阿妹阿妹侬好。

随後一襲白色的小公主右手捧着一杯飲料大步流星地走過，沒再看路人一眼。

路人最後對着小公主的背影又自圓尴尬地補充兩句：蠻好蠻好。

由于外表過于出奇，我們大多數人都忽略了她搭配服裝的功底和裁縫手藝。

仔細觀察小公主的服飾後才發現從頭到腳的心思：

白色頭飾、珍珠耳環、白裙子、銀色手表、白色手提包、白色平底鞋。

同樣的裝束，如果換一位秒齡少女穿着，或許人們會盛贊其為白天鵝。

那麼，她遭受攻擊的唯一理由不是審美奇葩，而是長相不過關嗎？

甚至到後來我發現，讓她備受指責的根本原因寸頭和肥胖，也不過是命運殘酷的遊戲：

一場大病讓曾經的長發全部掉光，身材也因為吃激素藥物而嚴重走形。

或許大病之前，真的有許多人盛贊她為白色天鵝，優雅、高貴、純潔、年輕，端莊得像一位貴族。

身前是看不完的風景，身後是排着長隊的上海小夥。

而這一切贊美和擁簇都在命運的一個玩笑之下變成了謾罵、獵奇和同情。

我想沒有人有資格嘲笑她的寸頭和臃腫，因為每個人站在命運的鐵蹄之下都是螳臂當車。

所以我佩服她。

佩服她的奇迹，如今住在一個破碎的身體中，居然保住了這顆童心。

或許在她眼中我們才是可悲的，像狗一樣每天清晨爬起來擠地鐵、擠公交去上班，身上挂得不過幾片破布，毫無尊嚴。

又或許她壓根也不在乎，活得通透，清晰地明白這世界上本就隻有兩種事：

一種是關我屁事，另一種是關你屁事。

讀完小公主的故事，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暖流，想到萬青的一句歌詞：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

隻不過這一次，大廈倒塌時是以輕松、潇灑的姿态。

歲月如同大石無可挽回的砸下，被壓倒在地的殘破身軀卻展現出櫻花落下時物哀的美感。

很多人覺得她不好看，而我隻覺得她太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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