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司機演唱會,唱出了新生代務工者的新夢想
8月18日,貨車司機站在貨車上合唱。 本報記者黃宗治攝
奔波在城市裡的貨車司機,大多是身在異鄉的拼搏者。在杭州,有這樣一群“會玩”的貨車司機,他們給又苦又累的日子加了點“糖”。一輛貨車兩盞燈、一台音響幾個人……在8月中旬的一個夜晚裡,車廂變成唱歌的舞台。伴随音樂響起,他們在異鄉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快樂。
唱歌時,就覺着日子不僅僅是跑車拉貨
“聽見你說,朝陽起又落,晴雨難測,道路是腳步多”……“90後”李吉和“00後”孫浩,在演唱會上合唱了《突然的自我》。
誠如歌名,這個夜晚,主唱的7位貨車司機擁有了“突然的自我”。
這場特殊的演唱會,開在了杭州半山森林公園停車場,一輛4.2米長的舊平闆貨車成了他們的舞台。
“大家晚上好,我叫劉東方,來自河南周口。這是我的貨車,也是我的舞台。”從駕駛座跳下,緩緩繞車一圈後,演唱會發起人之一——貨運司機劉東方跳上平闆車說了開場白,他的身份在不經意間切換。
白天幹完活,32歲的劉東方晚上回家會自己燒飯、洗衣服,躺在床上聽歌、刷抖音,“有時候也愛自己唱。唱歌時,就覺着日子不僅僅是跑車拉貨,如果生活沒味道,就找一找滋味。”
這群來自天南海北的青年,因為跑車拉貨在杭州相識,也因為志同道合,唱在了一起。
李吉是湖北人,初中畢業去廣州做過服裝,2015年帶着老婆來杭州打拼,3年前考到駕照,做起貨車司機。
在車裡,李吉想怎麼唱就怎麼唱,這種感覺很自由。而在大多數不跑單的夜晚,李吉會選擇不花錢的方式來過瘾:對着手機App唱、洗澡的時候唱、給孩子唱……當然,情歌也沒少給老婆唱。
在演唱會上,李吉選了劉德華的《今天》。“我不斷失望,不斷希望,苦自己嘗,笑與你分享。如今站在台上,也難免心慌,如果要飛得高,就該把地平線忘掉,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今天。”這是《今天》的歌詞,也是李吉在外摸爬滾打多年的心境寫照。
孫浩是演唱者裡年紀最小的。演唱會前,他還抽空開着自己的小面包車去拉了一趟活,10多公裡,賺了100多塊。
雖說布置簡單,但這場演唱會也還有模有樣。17首曲目現場獻演,台下最小的觀衆不足1歲,年紀最大的,已是滿頭白發。《濤聲依舊》《水手》《你是我的眼》《追夢赤子心》……歌聲讓一些觀衆紅了眼眶。抱着孫女來看演出的市民王女士說:“有些老歌唱得真有味道!”
周邊附近很多居民頂着悶熱,點亮手機,随節拍搖擺,也為他們鼓掌。
事實上,此前10多天,在同一個停車場、同一輛平闆貨車上,同樣是這群司機,已經自發開了一場演唱會。隻是當時,劉東方花100元租的現場音響效果不理想,杭州市半山街道辦事處得知此事後,覺得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聯合一些愛心企業為他們衆籌了第二場演唱會。
得知要辦第二場,在杭州專業從事舞台搭建活動執行的熱心市民張良彬輾轉聯系到司機師傅,免費提供了第二場貨車演唱會的音響和燈光。
專業的音響和燈光帶來了更出色的表現。“那天晚上,我和他們一起在貨車上唱歌。”張良彬是杭州青年合唱團的成員,他說這些司機唱得很“專業”,也很好聽。
演唱會結束了,生活還是一切如常
清晨6點,鬧鐘響起,劉東方從睡夢中醒來。刷牙、洗臉、吃早飯,6點半出門,劉東方開始一天的工作。
夜晚的“舞台”在白天裡是他的工具,也是他的朋友。今年5月花費3萬多元買回的貨車,給了他生計,也陪他度過了一個沒有空調的炎熱夏天。
“被忽悠了。”劉東方一陣自嘲,“這車原有的空調壞了,當時賣家說可以自己加裝空調,結果去裝空調的地方,人家師傅一看,車底下根本沒有加裝空調的空間,裝不了。”
劉東方自我安慰,沒空調能省下一筆油錢,就當是自己多掙了錢。但跑在杭州的夏天裡,他的衣服被汗水濕透了一次又一次。這輛二手貨車車況十分一般,路面上的任何不平坦都能被放大,用劉東方的話說,“颠得肝兒顫”。
今年在新冠肺炎疫情高發期,他還是一名駕校教練。駕校不複工,他在家“閑”了一段時間。身邊不少老鄉在杭州跑貨運,在老鄉的介紹下他加入了貨車司機隊伍。
“沒落東西吧?那我開走了啊。”中午1點22分,來不及吃午飯,劉東方熟練地和貨主确認了貨物狀态,将車駛出杭州市建華裝飾材料市場。裝貨過程耗時35分鐘,他為此支付了5元停車費。
之前打過幾次交道,劉東方知道有些貨主挺兇,因裝貨時間長産生的停車費也不太願意給。
“碰到這種情況,你要笑着跟他好聲好氣地說。你笑着說,他也沒脾氣可發,如果跟他急了,很可能最後非但拿不到停車費,還得被投訴服務态度差。”劉東方早年是吃不得虧的人,得理不饒人,但多年外出闖蕩的經曆磨平了他的棱角,讓他收起了鋒芒。
“經曆多了,就明白出來是要掙錢的,為了一點小錢搞得不愉快,耽誤了掙大錢就太劃不來了。”劉東方說。
下午2點40分,把貨物全部卸下以後的劉東方終于抽出時間吃午飯。午飯是兩個饅頭,就着鹹菜。“不是每天都能在飯點吃上午飯的,所以我會買兩個饅頭帶着,就當午飯了。”
帶着一車鋼管跑了23公裡,這一單劉東方掙了174元。“每天能有3單這樣的活,我就很滿足了。”但現實往往比理想“骨感”,每月他都要碰上幾個訂單寥寥的日子。
“尤其是周日,很多地方不上班,對平闆貨車的需求就會小很多。”洞悉了這個規律後,劉東方索性放棄了無謂的等待,每周日給自己也放了一天假。
從晚上7點開始,孫浩不斷刷新手機,查看是否有新的訂單。直到近10點,他才接到了一單價格還算不錯的生意——幫一個年輕的小夥兒搬家。
“在夜裡,常常車多單少。等單子無聊的時候我就看看視頻,唱唱歌。”孫浩說。為了更好的音樂體驗,他特意花了6000多元為自己的小面包車添置了一套較專業的音響設備。
孫浩是個“斜杠青年”,白天做酒類生意,晚上做網約貨運司機。17歲那年,他和朋友在老家創業,經營酒類銷售生意,公司順利起步,業績也不錯,他還用賺來的錢盤下了一個水果店。原本,他的生活軌道就是在老家靠自己努力,當個小老闆,與老家姑娘結婚生子。
但生活總讓人出其不意。由于激烈的市場競争和一些私人原因,孫浩退出了老家的生意,其他創業的項目也接連不如意,還欠下一些債務。
在老家幹不下去了,他就跟着在工地幹活的父親來到杭州。來杭州的第一天,他給自己定了個目标:要在杭州重新證明自己。
2019年,孫浩的生意迎來了起色,但畢竟剛打入新的市場,一切都需要時間。業務員的工資和公司場地租金每月共需支出2萬多元,對他是個不小的負擔,而新冠疫情也影響了他的生意。
網約貨運司機的工作,孫浩已經做了三個月。早的時候淩晨一兩點收工,晚一點即使到淩晨四五點他也會送貨。“一個月下來,能掙上六七千塊錢。”孫浩說。
其實孫浩心裡鉚着一股勁,“就算業務不好做,也不能斷掉業務員的工資。有時候在外面遇到難事,也想家。往往給父母打去電話,挂完自己就淚流滿面。”孫浩說。
他特别喜歡毛不易的《像我這樣的人》,這首歌,那天演唱會晚上他也唱了。孫浩想通過歌聲說:“無論生活在你面前,有多麼艱難,堅持、跌倒了就爬起來,努力是那麼簡單。”
再幹幾年看看,實在不行就回老家
李吉是家裡的頂梁柱,他想為兩個女兒攢錢,“兩個娃娃一個4歲,一個1歲,都是‘小吞金獸’。”李吉的老婆為照顧孩子辭職在家,房租加上奶粉每個月需要五六千元,這些都無形鞭策着李吉多跑幾單。
“一定是特别的緣分,才可以一路走來變成了一家人。”貨車演唱會那晚,李吉還唱了一首張宇的《給你們》,向妻女表白,感謝女兒呱呱墜地、妻子長情陪伴。
來杭州打拼多年,李吉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在杭州為小家庭購置一套房産。老婆跟着自己那麼多年,吃苦操勞,李吉想讓她日子過得好一些。“3到5年,努力工作,存足首付,買上一套房。”李吉說,買房子這件事,他是一定要辦成的。
劉東方想在杭州安家。他喜歡杭州的生活氣息,也适應杭州的生活節奏。但是有時候他又覺得這座城市和自己有距離感。“我希望能多掙點錢,手裡有錢了,說話才能更硬氣。如果能在杭州買房,才能算是在這兒真正紮根下來吧。”
看到身邊的朋友陸續結婚,劉東方意識到自己要存點錢以備不時之需,在他的省吃儉用下,他的賬戶餘額以每年五六萬元的額度增長着。
面對杭州高昂且不斷上漲的房價,劉東方有點兒卻步。“在杭州再幹幾年吧,看看有沒有機會留下來,實在不行就回河南老家。”劉東方說。
孫浩的父親是進城務工的第一代,手頭也還有些積蓄。雖然現在生活條件還可以,但孫浩想靠自己能力闖下一片天地,“闖進”杭州這座城市裡。
為了謀生,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貨車司機們,一直奔波“在路上”,精神和文化需求也随之漂泊。在劉東方看來,歌聲裡藏着一個港灣,讓心靈的航船能短暫停靠避風。“把委屈、不快樂宣洩了以後,心情就會變好,傷痛也會暫時被忘記。”
浙江省社會學會會長楊建華說,這種孤單漂泊的狀态,不僅是貨車司機的現實,更是城市打工者共同面臨的精神文化生活縮影。尤其是這些“80後”至“00後”的新生代務工者,他們與父輩不同,對城市文化生活有了更為多元和迫切的需求。
一場特殊的演唱會,也像一面鏡子,照見了每個漂泊在城市的異鄉人。這個故事,發生在了一群貨車司機、杭州城北的一處停車場和“互聯網之都”之上。
漂泊者們的辛酸和堅守,也在演唱會的歌聲中得到了些許撫慰。(本報記者張璇、林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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