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排右三為郭毅

右一為郭毅

如今的高鐵真的是四通八達，坐上高鐵過去遙遠的距離都能在幾個小時到達。過去，我們去北京要乘坐120次火車，後來改為直達的32次，需要26個小時，坐硬座得挺直腰闆在車上熬上一宿才能抵達偉大的首都。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去過北京許多次，唯有1996年4月初的一次印象最為深刻，可謂是“刻骨銘心”。

那年的4月，北京機床總公司舉行一次國際機床展覽會，當時我擔任杭機平面磨床研究所的技術情報工作，自然希望能有機會去北京參觀機床展覽，收集一下國内外平面磨床技術發展的情報。可是那一年工廠的經濟效益不好，我知趣地未向領導提出赴京的請求。展覽會開幕前的有一天，一位主管新産品設計的老工程師郭毅找到我，問我要不要去北京看展覽，我如實說出自己的擔心。沒想到他對我說，你要去就去，我會去跟主管領導說。我說好的，果不其然，第二天部門領導就通知我陪同郭毅一起赴京觀展。

我想郭毅同志果然德高望重，說話有份量。原來郭毅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畢業于哈爾濱工業大學的高材生，是“杭機”最老的工程師之一，是一位具有開創性功績的人。他曾經參與了精密級平面磨床的研制開發，其中靜壓軸承在精密平磨上的應用更是獲得1978年全國科技大會獎，後被授予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教授級高級工程師。此後十幾年，杭州機床廠迎來了快速發展的時期，陸續開發出許多平磨新産品，其中有許多份量很重的新産品都是由郭毅領銜開發的。

記得那次赴京參觀展覽會，他是為了當時正在研制的新産品M7120/HZ平磨的開發與南通第二機床廠的總師有一個約會，商讨一些技術問題。郭毅曾與這位總師一起參加一次行業磨床發展規劃調研，因此相互私交很好。

當年杭州到北京的火車票相當緊張，我起早去井亭橋排隊買到一上一下兩張卧鋪票。而在以前的出差中，我們常常是坐硬座硬挺一個晚上，好在也習慣了，郭毅為人随和，也不計較。這次算是條件不錯的了。

在杭州到北京直達32次列車卧鋪車廂裡，郭毅興緻頗高，與鄰床的一位北京小夥興奮地談着時政，回憶往事，指點江山，非常健談，我也不時插一些話。晚上8時許車到安徽蚌埠，臨睡前他還哼着那首耳熟能詳的台灣歌曲“阿裡山的姑娘美如水”的優美旋律，意猶未盡地睡覺了。

可是令人萬萬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做夢也想不到這樣的事情會是我的親身經曆。第二天天蒙蒙亮，火車已經進入山東地界，一位列車員走過我們的鋪位，随口說“呀，人怎麼睡在地上？”我聽到這句話，心頭不禁一驚，好好的大活人怎麼會躺在地上。我一下仰起身體從上鋪直接跳到地上，一看正是同行的郭毅，驚慌地呼叫着：“老郭 老郭”，可是這個平日健壯如牛的人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北京小夥幫我一起把郭老弄到鋪位上。列車廣播找來了醫生，可是已經回天泛力。郭老竟在夜裡靜靜地躺在列車的地闆上永遠睡着了……

德州，這個北方陌生的城市給我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我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在德州下車，慌亂中把毛巾等小物品都遺忘在車上。郭老被擡下了車廂，孤零零地躺在那空曠的月台上，我請求列車員給一塊白床單蓋在他的身上，可是列車方面以有規章制度而拒絕，我隻得将郭老的一件工作服蓋在他的臉上。嗚呼哀哉，在那個陌生的地方發生這樣不幸的事，六神無主，叫天不應，叫地也不靈。

德州車站出面叫了一輛不大的三輪車，把郭老的遺體放在車上，我就坐在三輪車的邊上。擔心家屬會要求運回遺體，先不能送殡儀館，這樣就先到德州一家人民醫院暫存在太平間。可是人生地不熟的，踏三輪的人說隻給送到醫院門口，那不分明是敲竹杠。沒有法子隻能加一些錢，條件是要求他務必辦妥。還好總算順利送進醫院，我打長話告知杭州單位，然後在德州火車站旁邊的一家旅館裡我焦急地等待，一個晚上幾乎沒有合眼.......

在德州-北方那個陌生城市城郊一個設施非常簡陋的殡儀館裡，這裡幾乎什麼都是“DIY模式”，自己動手為遺體擦身，自己布置靈堂，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裡的花圈是用玉米杆紮成的，很環保哦！

反正條件就是這樣，隻能入鄉随俗處理後事。以杭機集團公司一位副總為首的善後小組和家屬一起為郭毅舉行了小型告别儀式，參加的人10人左右，雖簡樸但也不失莊重，程序倒是一樣不少，衷心地送郭老一路走好。​

處理完後事，我本想直接回杭州，但身負任務未完成，隻能聽部門領導的安排繼續赴京看展覽。回杭州以後，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裡，我像祥林嫂一樣一遍又一遍接受采訪或問詢，因為這件事太突然了，而郭老确實又有很好的人緣。

郭毅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物，這樣活生生的人竟然說沒就沒了，真是使人想不通.......二十多年過去了，郭老的形象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那寬寬的前額，就像弗拉基米爾.列甯同志一樣，腦袋上隻有稀疏的幾根頭發，人說聰明的人腦袋光亮.一年到頭總是穿着樸素的工作服，大冬天不穿棉襖，穿着單褲。畫圖不喜歡坐着，一天到晚總是不知疲倦地站着，以緻年紀大了得了脈管炎。平時看起來身體确實很好，飯量很大，私下對我們說因為以前糧食定量，胃口又大，好像從來也沒有吃飽過肚子。在部門難得的宴席上，人家拼酒，他總是與人家拼飯或饅頭，就是你喝一杯酒，我就吃一個饅頭。

郭毅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對人生頗有感悟。記得每當夕陽即将西斜，臨近下班的時分，他常常會站在圖闆旁大聲發出一聲感歎：“唉，離龍駒塢又近了一步！”。誠然，這聲歎息包含了他對人生自然規律的無奈，但以我的理解，這并不是悲觀，而是對人生短暫的感歎，又是對事業緊迫的奮進之聲。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他以令人佩服的毅力為新産品開發而拼搏，讓有限的生命綻放出絢麗的花朵。令人扼腕痛惜的是，杭州人最後的人生驿站——龍駒塢最終也未能成為他的終點站，德州那個小小的殡儀館是他的最後的驿站。當然，事後公司為他在龍駒塢補開了一個規格空前的追悼會，參加的人創紀錄的多，場面之大單位裡無人可以超越。

郭毅是個有頭腦的人，他富有進取心，敢于在技術上創新，敢于拼搏。包括他在内的老一代杭機技術人員為我們的事業打下了堅實基礎，他見證了中國平面磨床制造工業的成長，參與了靜壓軸承磨頭、鏡面磨削等技術的研究。當年他們栽種的樹木如今已長成參天大樹，讓我們背靠大樹享受習習的涼風。上世紀60年代由郭毅作為主管設計之一開發的MM精密平面磨床系列，開創了我國十字拖闆移動式平磨的先河，其中的MM7132A精密平磨後被評為國家銀質獎，至今這一平磨系列仍是我國精密、高精度平磨的當家品種。

1980年，他設法引進國外的手動平磨，隻用了100多天就設計制造出HZ-150手動平磨，20多年來這一系列已累計生産了萬台；HZ-050CNC直線滾動導軌磨床更是凝聚了郭毅的心血，獨特的三磨頭結構在國際上毫無疑問是首創的，這種結構使一台機床能适應不同規格直線導軌的磨削。當時連世界著名的ELB公司也沒有這種結構，他們的SS013用戶使用并不理想。HZ-050CNC滾動導軌磨取得了圓滿成功，先後獲得浙江省科技進步二等獎和機械工業部科技進步二等獎。這一自主創新的成果将永遠載入杭機的史冊，可以告慰郭毅的是如今我們有了精度更高的HZ-077和HZ-078。

郭毅有一句話至今令人記憶猶新，他常說機床廠沒有弄不好的東西。我認為，這是一種自信，也是一種決心。沒有這樣的決心，在新産品開發艱難的路程中就會退縮。今天，我們更要學習這種永不言敗的精神，在技術開發的崎岖路程上努力奮進，攀登高峰。

郭毅是個有生活情趣的人，興趣廣泛，最鐘愛的是旅遊和足球。因為他的父親是個鐵路工人，他年少時曾跟随父親走南闖北，高山平川留下了他的足印。上世紀90年代評出的全國十大名勝，他闆闆手指頭，除了台灣的日月潭因海峽分隔沒有去過，其餘的九個都去過了。如果能活到現在，台灣島肯定去過了。小暑假他與老同事結伴會坐飛機專程去連雲港，為的是到徐州看看漢代的兵馬俑；嵊泗的海上風光更使他留連忘返，竟利用2個小暑假專門去那裡旅遊；浙江的70幾個縣，隻有浙南雲和、文成、景甯等6個縣沒有去過，在那次赴京前還跟我說，希望我能陪他去這幾個地方。​

還記得那年公司舉行大合唱比賽，郭毅總是積極的參與者，他人長得高大，擔任指揮，站在台上能鎮住場，雖然指揮技巧并不熟練，有懂行的人說好像動作反了，但大家毫不介意，都非常聽他的指揮，唱那首“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我們“磨研所”力壓群芳，獲得第一名佳績。

每年春天部門的春遊他總是最積極的鼓動者，計劃一年一個地方，走遍浙江省内的名勝古迹。看足球比賽是他最喜愛的節目，為了看足球，他可以廢寝忘食。記得有一次在江蘇溧陽編寫磨床行業史，白天他為看比賽耽誤了一點時間，為了搶回時間，他開夜車，通宵達旦，硬是把白天的時間搶回來；還有一次在北京出差，回杭的那天下午有一場比賽，為了看這場比賽，他到北京的親戚處觀看，下午3點多的火車，2點了還沒有回旅館，急得我團團轉，眼看好不容易買到的卧鋪票要作廢，我隻好快快收拾好他的行李到旅館門口等待。那個年代，我們根本不知道坐出租車，仍坐着晃晃悠悠的104路電車到北京站，急匆匆地上了車廂，不到幾分鐘車就開了。

每當四年一度的世界杯足球賽開賽，整個世界會為之瘋狂，人們的激情為之盡情燃燒。每當此時，他也會像年輕人一樣激動，有一年他還出面舉辦了四強競猜活動，參加者自願出錢，誰猜中誰獲獎，最後多餘的錢買冰淇淋共享。在整整一個月的世界杯足球賽期間，霸占電視機，在家中與二個兒子結成觀賽同盟，看到精彩處半夜三更還大呼小叫，楞是攪得他的夫人一個月不得安甯…… 是的，有了足球，生活就有了色彩和激情，有了足球，日子就不那麼平淡。 郭老，在您離去的二十多年裡，在法國、韓日、德國、南非、巴西、俄羅斯都曾舉行過世界杯，我想你這個鐵杆足球迷肯定也在“那邊”盡情地欣賞過了吧？今年，将會在卡塔爾舉行第二十二屆世界杯比賽，到時請您去盡情欣賞一番吧！ ​

郭老，二十多年了，“杭機”的人還在想着你，可不，周昕師傅曾在幾年前在”微信群上為你寫了一首詩，我把它寫在這裡：

郭毅高工駕鶴西去轉眼已二十幾年了，值清明節前有所感懷而寫下悼之。

老郭一走廿餘年，

音容笑貌在眼前。

平磨巨匠一夜落，

幾多感慨湧心間。

曾經身健壯如牛，

難防禍起心血管。

注重保養花甲後，

老有所樂日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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