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俄羅斯導演謝爾蓋-愛森斯坦看了迪斯尼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之後，他說這是最了不起的電影。這一盛譽來自一位拍出《戰艦波将金号》的導演，許多排行榜都把他這部作品視為最偉大的影片。愛森斯坦在《白雪公主》那裡看到了電影自由度的一個新的解放：動畫片可以表現一個藝術家的任何視覺想象。他們不再是拍給孩子看的短片，而足以與現實的長片媲美。

　　1940年，迪斯尼拍了第二部動畫片《幻想曲》和第三部《木偶奇遇記》。評論普遍認為它們是迄今為止邊斯尼動畫片中最好的一批。它們之所以如此優秀，也許是因為在動畫片的發展中趕上了合适的時機。

　　迪斯尼早期的開拓者們（特别是沃爾特-迪斯尼和馬克斯-弗萊舍）找到了一些方法，使他們創造的角色看起來不僅僅是銀幕上的圖畫-----而變得像三維世界中受重力約束的角色一樣。他們不停地實驗，研究動畫人物的運動方式，最終找到了一種新的風格化的現實主義，既令人信服，又不僅僅是對現實的臨摹。動畫專家恩斯特-裡斯特寫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清楚這一點：如果他們找到一項新技術，可以讓圖畫看起來有重量和體積，那麼這種方法某天将被用于創造亞馬遜叢林中的緻命昆蟲或巨蛇。”

　　在《白雪公主》取得突破後，迪斯尼的動畫設計師們重新回到他們的分鏡圖，暗中策劃着幾項創新。首先是不受約束地暗示畫外空間的存在。在“常規”的電影中，角色們在鏡頭的邊緣時隐時現。他們出畫入畫，攝影機也在附屬空間中橫搖和變焦。早期動畫傾向于把動作保持在穩定不動的畫框内，而迪斯尼在《幻想曲》特别是《木偶廳遇記》中打破了畫框的限制。比如片中有一個刺激的段落，皮諾曹和他爸爸被鲸魚的噴嚏沖出魚腹，随後被吸了回去，完了又被沖出來。觀衆能感到鲸魚怪就是鏡頭外右邊的空間中，這種感覺伸手可觸。

　　另一個創新是所謂的“多平面攝影機技術”，這項發明讓平面繪畫變得立體化。攝影機似乎穿過了前景的圖案一路向畫框深處走去。片中有個在空中俯瞰皮諾曹村子的鏡頭，攝影機逐漸拉近，越過層層圖案最終變成一個特寫。這比僅僅通過透視法來創造空間深度好多了。

　　《木偶奇遇記》的觀衆們沒怎麼注意這些創新，他們被劇情深深吸引住了。影片描述了一個希望變成血肉之軀的小木偶如何追尋他的目标，不僅講得精彩，還帶有道德上的含義。這是一個寓言，它告訴人們說謊的危險，令人過目難忘，在大衆文化中可謂無出其右。整個故事毫無疑問是非常出色的。它飽含的元素最終被提煉成迪斯尼影片的标準公式（小貓費加羅和金魚克萊奧成為反複出現的配角典型，在各式各樣的小插曲中舒緩觀衆的情緒），但故事的主線卻設得狡猾而巧妙，很容易打動孩子們的心。

　　關鍵在于，皮諾曹渴望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孩”，而不僅僅是一個沒有線也能走路說話的木偶。所有的孩子在内心深處都都變得更真實，也都懷疑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電影給人的啟發之一是皮諾曹在轉變的過程中幾乎沒人能夠依靠。他有一個爸爸蓋比特，是個心地善良的玩具匠，但已經上了年紀、不僅健忘，還有點稀裡糊塗。他還有蟋蟀吉米尼，他自告奮勇要做皮諾曹的良心，結果如願以償，可卻并不怎麼稱職。蓋比特、藍仙女和吉米尼所做的是給他一個目标------或說一個念頭，告訴他應該為什麼東西去努力。但藍仙女警告他說自己的幫助隻能到此為止，而另外兩位幾乎幫不上忙。

　　孩子們知道要好，也知道自己經不住誘惑。當皮諾曹在上學路上被費法羅和吉迪恩哄走的時候，他正代表了所有的孩子們。此時的情節扭轉非常突然：影片以《當你對着星星許願》（When You wish upon a star）這首歌開始，我們看見蓋比特正在和費加羅、克萊奧一起睡前嬉戲，氣氛歡快而溫和。藍仙女的下凡令人目眩。吉米尼也是個開朗的新夥伴。随後，皮諾曹空然之間就撞上兩個騙子，被他們賣給邪惡的木偶師斯特羅伯裡。他把皮諾曹變成歌舞表演秀的木偶主角（唱着《我的身上沒有線》）。吉米尼想不通皮諾曹是怎麼回事，隻得聳聳肩，覺得他既然成了明星就不再需要自己了（一個演員要良心有什麼用呢？）。為什麼吉米尼沒考慮到蓋比特會有多着急呢？可能蟋蟀不懂人類的愛。

　　皮諾曹想逃跑，斯特羅伯裡把他鎖在一個籠子裡，藍仙女又下凡來看他。皮諾曹對她說了謊，結果鼻子不停地伸長（這是最好的電影場景之一），直到長出葉子和鳥窩，鳥窩裡還有兩隻叽叽喳喳的小鳥。如果你在這時瞧瞧周圍的孩子們，就會發現他們都看入迷了，銀幕上的情景喚起了他們做了虧心事之後的恐懼。

　　藍仙女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結果皮諾曹又掉回泥潭裡。費法羅把他騙上去歡樂島的船，同行的孩子們抽煙，打桌球，最後一個接一個變成驢子，被送到鹽礦去當苦力（給一個壞孩子足夠的空間，他很快就能變成個十足的蠢貨）。煙裡的毒藥和他們做的壞事讓他們長出了耳朵、蹄子和驢鼻子。有多少孩子看到這裡決定以後決不抽煙？

　　最後皮諾曹和吉米尼逃了出來，回到蓋比特的家，卻發現人去樓空（在一個陰沉有而力的場景中）。皮諾曹覺得被抛棄了，此時觀衆席上的孩子們都睜大眼睛，眼睛盈滿了淚水。藍仙子（一直到影片最後她都是解圍的契機）用鴿子捎來消息，告訴他們蓋比特被鲸魚怪吞下了肚。影片的結尾是一個傑出的動作段落，皮諾曹也最終證明了他自己。在高潮部分，視覺上的想角力奔湧而出。在皮諾曹升起火來嗆鲸魚怪的時候，大鲸魚攪得天翻地覆的情景留在了每位觀衆的記憶裡。但動作戲之前還有一段充滿魔力的海底漫步，小木偶和蟋蟀四處遊蕩，遇見了各種魚類、海葵、珊瑚居民和其他畫工精細的生物。

　　《木偶奇遇記》是獻給孩子們的寓言。他們一代又一代地長大成人，腦海中仍記得其中某些台詞，比如“讓良心成為你的向導”和“謊話總是越說越大，最後變得像你的鼻子那麼明顯”。我覺得，這部電影的力量來自于它言之有物。它不僅僅是一個編出來的寓言或愚蠢的童話故事，而是一個有着深刻原型的叙事，能在觀衆心底激起反響。（《灰姑娘》、《美女與野獸》、《獅子王》有同樣的品質，丹波救母的場景亦然。）

　　一旦我們長大成人，要麼學到了電影中的教導，要麼忽視了它，可為什麼它還煥發着如些的魅力呢？可能是因為畫面的優雅。後來的迪斯尼影片在技巧上也許水準持平，但不會帶給人發現的興奮。在許多藝術家繪制的上千幅圖畫中，我們能感覺到一種集體層面的創造性頓悟嗎？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早在米老鼠動畫被好萊塢定位為孩童的廉價玩物時，迪斯尼忠誠的動畫設計師們就已經達到了那個境界。他們一定知道自己在創造一些了不起的東西。那股高興勁兒滲透了整個銀幕。

　　迪斯尼拍攝第一部動畫長篇的做法在電影史上不斷産生回響。恩斯特-裡斯特在一封信中說道：“我沒法告訴你如今的電腦繪圖師有多少人在工作室裡放着那本《迪斯尼動畫原則》。”從赫特人賈巴到《玩具總動員》，所包含在現代影片中的動畫内容都源自迪斯尼那些年的發明創造。裡斯特說：“同樣的原則哪裡都适用。幾十年前，一群新人在同一屋檐下發現了這些原則，他們躍躍欲試地想要創造些東西。”

　　此言不虛。

　　作者：羅傑伊伯特

　　譯者：周博群

　　文章摘自：《偉大的電影》

　　編者語：

　　羅叔的書每本都是那麼精彩。我們編錄這些妙語連篇的文章，除了我們喜歡，更為重要的理由是我們不想向那些低級的東西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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