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個我東北太姥爺家裡的故事：

如果有早些年住過東北農村的人，都知道因為地廣人稀，家家戶戶院子都大，屋子前面還有左右兩個菜園子，隔上好幾十米長才是院子的大門口。因此那時候沒有挂窗簾的習慣，都是大扇并排的玻璃窗，夜裡熄燈睡覺也不擔心有人窺探。

一到了冬天，人蓋着後鋪蓋睡在火炕上，被窩裡熱乎乎的，可露在外邊的鼻子尖卻是涼涼的，屋裡的人氣兒加上熱氣，撲在冰冷的窗子上，便結出極美的冰花來。那冰花是一大幅的圖案，像是繁複茂密的蕨類森林，世間再巧的畫匠也難以描繪出那樣的精緻，小胖小時候還見過，可惜如今再也沒有了。。。。。。

太姥爺家，就是我娘的爺爺家，與别的村戶人家相同，都是伺弄莊稼，忙半年閑半年。不同的是，太姥爺和太姥姥供奉着一個“灰太爺”的仙家牌，初一十五都要上大供，平日裡香火也不斷，家裡大事小情都要“問香”做決定，判吉兇，據說很是靈驗。

說起這個保家仙“灰太爺”，還是我太姥爺自己結下的緣分哩：

那時候太姥爺還是個小孩子，也曾看着美麗的冰窗花出神兒，别人習以為常懶得去看，太姥爺卻在日頭升高冰花融化時哇哇大哭，村裡人都說他是個怪娃子！

也就是因為如此，太姥爺發現每過上一段時間，那冰花的圖案便有些異常，那些冰花是自然結出來的，纖毫相連流暢，一旦被融化一處，再結出來的，就連接不上了。太姥爺發現東側那副玻璃上的冰花，總是會有一個奇怪的形狀，當中一個橢圓拳頭大的凹陷，旁邊還有兩個小一些窩窩，雖然也薄薄附着一層冰霜，可礙眼得很！

後來太姥爺留了意，每個月初十五的前後幾天晚上，雖然躺下了，卻瞪着眼睛不睡覺，看着霜花一點點凝結出來，我自己試過盯着暗處強撐，不到三分鐘就呼呼大睡，我這太姥爺也真是有耐心，終于讓他發現了一樁奇事：

原來初十五的月亮升過中天，滿莊的人都入睡了，他見到一個小黑影不知從何而來，蹿上窗台，用兩爪按住窗戶，腦袋使勁兒往外擠，竟然透窗而過到了外邊去，那窗戶還是完好的，太姥爺那時年紀小，不知輕重，一時好奇心起，爬起來去摸那個凹痕，突然身子一個恍惚，睜眼再看，自己竟然也站在了房子外邊！

可雖然仍是自家院子，卻有大不同哩！滿地月光灑到白雪上，院中間盤腿坐着一個灰衣服老頭兒，正對着月亮吸氣，每次都眼見着有一絲絲的白霧吸到他嘴巴裡，不見飄出來，隻見到老頭的白胡子一點點長長。。。。。。

太姥爺覺得好玩，蹲在旁邊看着老頭吸月亮，那老頭開始也不理睬他，可終被個毛孩子盯着，大概也分神吧，那胡子長到拖地時，終于忍不住了，歪着頭看着太姥爺，說：你這個小娃子看啥哩？打擾灰太爺我修煉，當心我讓你變成小傻子！

“太姥爺”平日淘氣，沒少被大人打罵吓唬，當下也不害怕，笑嘻嘻的抱着膝蓋往邊上挪了挪，仍是瞪着眼睛盯着老頭看！那老頭嘴上說的兇，可卻是挺和藹的，歎口氣說你要看就看吧，好歹穿件衣裳，免得灰太爺我總想笑！

“太姥爺”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光着腚哩，他記得睡覺時明明是穿了一條小花褲衩的，不知為啥不見了。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縮成一團。那“灰太爺”搖搖頭，手指一伸，一件大袍子不知從何而來，把“太姥爺”包裹起來。。。。。。

等到月亮快要沉下去，那“灰太爺”用滿地的白胡子将自己纏得像個繭，越縮越小，變成了一隻灰色耗子，穿過那窗子不見了，“太姥爺”想了想，哪裡來的就哪裡回去，也試着從玻璃窗往裡擠，又是一個恍惚，竟然從被窩裡醒了過來！

太姥爺跳起來去推他的爹娘，哇哇大叫說他見到“神仙”啦！可小孩講的話誰相信啊，都說他瞎編故事，要不就是睡迷糊了。太姥爺低頭看自己仍是穿着那條花褲衩，也覺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可他肩上發癢，一摸竟摸下一根灰色毛發來！

農村裡貓狗多，莫名的一根灰毛不算啥稀奇事兒，太姥爺被爹娘罵得多了，不許他再胡說，他也隻能癟着嘴，很有一種不被相信的傷心！

後來挺長一段時間裡，每到十五前後的幾天，太姥爺就穿窗而過，去看那“灰太爺”吸月亮長胡子，時間久了，灰太爺也同他聊聊天，告訴他自己是有道行的灰仙家，真身是“鼠”，住在太姥爺家裡已經好多年啦，就是因為太姥爺家是個“聚靈地”，他穿過用人氣和熱氣結出來的冰花，就是到了另一處寶境，修行事半功倍，因此他舍不得走哩！

“太姥爺”聽不懂“灰太爺”講的是啥，可是他也知道蹲在旁邊看熱鬧的自己并不是肉身，是魂魄離體形成的，因此總是光着腚，“灰太爺”每次都給他變出袍子遮身，第二天醒來，肩上就多一根灰毛。。。。。。

一“老”一“少”如此過了好幾年，冬天過去後，灰太爺就不來了，第二年再結冰花，他又出現了。太姥爺把這個當成自己的小秘密，沒人肯相信他，說他編故事講瞎話兒，他也懶得去解釋。

直到有一天晚上，灰太爺修煉完以後，對着“太姥爺”說，借你家靈氣許久，和你也算有緣，給你提個醒，過會兒清早你爹娘要跟着張家的馬車去趕集，你可攔住了，那張家老頭命數盡了，今日必要驚了馬翻了車，你爹娘要是去了，少說也要斷手斷腳，跟着遭殃哩！

果然太姥爺醒來以後，他爹娘正忙碌着要跟車去趕集，太姥爺裝着肚子疼嗷嗷大叫，他爹娘無奈，隻能改了主意，在家照顧他。太姥爺估摸着趕集的人都到半路了，才停下嚎叫，跟爹娘說了實話。他爹娘還是不相信，說他裝病，操起掃帚就是一頓打，正打着，村裡跑回來人報信兒，說張老頭的車翻了，人都斷了氣，趕緊去幫忙！

打那以後，太姥爺講的這個“灰太爺”才被爹娘相信。後來太姥爺十三歲那年，“灰太爺”告訴他說他如今肉身漸濁，再也不能穿窗進入靈境，他爺倆有緣分，讓太姥爺家裡給他供奉個家仙牌位，又教給他“看香”知吉兇的辦法。

三齊的平安香

因此太姥爺家裡才有了一個供奉灰仙家“灰太爺”的仙牌，三隻供香燃上齊頭，那就是完事平安，兩齊一短，則有喪禍，另外還有數十種解法，隻有太姥爺熟記着，太姥爺一輩子都信“灰太爺”的話，可惜小時候那月光晴雪的靈境他再也沒進去過，也沒再見過灰太爺的真身。。。。。。

後來太姥爺太姥姥過了世，留下話來讓兒子孫子繼續供奉着，可我姥爺的那兩個哥哥很是不相信，前些年那房子傳到了我娘的堂哥手裡，到底還是推翻重蓋了，往日窗戶的地方砌了牆，再也沒有那麼好看的冰花了。灰太爺的仙家牌被扔到倉房裡，也沒人再去點香問事情。。。。。。

說起這段曾經故事，我娘還是很感歎，說她娘家和灰太爺的緣分斷哩，當初她出嫁，她爺爺還給她問過香，事事都靈驗了，可見那時候灰太爺還在呢。哎，真是可惜。。。。。。

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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