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創作挑戰賽#

梁東方

天氣冷了，和人一樣，蒼蠅隻在中午的時候才現身，湊近最暖和的窗口位置。人坐在那裡沐浴陽光看書，它也來周圍嗡嗡嗡地飛翔。在它落到紗窗上的時候，我悄悄放下書，順手拿起了報紙，卷了卷，啪的一下打過去……這個過程是很長的，如果是在夏天，在蒼蠅靈敏度很高的時候，它一定已經在這個有不大自然的輕微響動的時間裡意識到了危險，或者以其總是頻繁的起飛的頻率早就飛走了。但是現在寒冷對它行動能力的打擊是肯定的，它的遲緩和呆滞，它在一個地方太長時間的一動不動，給它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報紙下落，帶着風，這樣的風都沒有能使它迅速起飛，結果就隻能是直接落地了。

打死另一個生命對人來說居然是一種可以讓自己怡然的成就。隻要不是愛惜飛蛾紗罩着燈的人，對待這些讨厭的昆蟲，基本如此。這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卻幾乎在每個人那裡都不例外。這些被消滅的生命大抵的是蒼蠅、蚊子、蟑螂、螞蟻……

可能隻有在打死了這類生命個體的時候，才會普遍這樣吧。它們共同的特點是個體小，對人的幹擾不小。而且死了一個還有一個，無窮無盡。讓人覺着它們好像具有永生的能力，你現在打死了它，它還會來，不僅來這裡，還來你在任何時間到達的任何地方。

和蒼蠅變得颟顸踉跄不一樣的是，蚊子到了這個季節反而更厲害了。厲害在其明目張膽地就在你眼前、在你耳邊飛舞，隻要被它們叮咬了，就會起很大的疙瘩，就會起那種帶硬心的疙瘩，久而不去。

氣溫已經低到了需要蓋厚被子睡覺的程度了，還是需要蚊香。好像蚊子已經進化到可以越冬了，那種拼命的叮咬就是要為冬眠做營養準備。

蚊子能不能越冬不知道，蚊子的天敵壁虎是一定可以越冬的。在沙發上半靠着看書的時候，舉着書的胳膊有點疲勞，便順手将書放在了靠牆的沙發背上；突然，一隻年輕的壁虎從沙發和牆壁之間的縫隙裡蹿了出來，以其特有的快速奔跑一段停一下的方式停在了與我四目相對的位置上。

它渾身上下都是源自古老的原始時代的疙裡疙瘩，醜陋的身形和面目、突出的眼睛，雖然幹幹淨淨卻也一定還是要讓人适應适應才能看得下去。

我早已經度過了那種對壁虎的模樣本能地恐懼厭惡，并且會因為恐懼厭惡而必欲除之而後快的自然反應階段。一方面是因為視其為滅蚊的幫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視其為和我共處一室的朋友，或者是一種寵物，一種不需要喂養的寵物，轉吃叮咬我的蚊子的寵物。

所以在這樣完全是不期然的面面相對的一瞬間裡，立刻就從吓了一跳的情緒裡扭轉了自己，扭轉到一種好玩的諧趣中，和它打了招呼。它待了一下，便又迅速地以其快走快停如履平地的方式在牆上飛奔而去了。

某一年的春天的時候我發現過壁虎的冬眠之地，就在厚厚的一摞書和牆壁之間的縫隙裡。靠着書和牆壁對寒氣微不足道的阻擋，它們居然就能度過幹冷而漫長的冬天。生命是堅韌與艱辛的，不唯人才如此。

天氣冷了，動物要冬眠，人也要改變一些習慣。以前對于家人自行車安燈的提醒，一直不以為然。現在天氣驟然變短，總要走夜路，便很自然地裝上了早就買回來的車燈。終于安上了車燈才發現，其作用簡直就是不可須臾或缺。開着燈，在下地道橋的大坡的時候，能對逆行的電動車形成明确的警示，避免了它們因為速度太快而和正常行駛的你的擦碰。而在那一段沒有路燈的路上，你的車燈會變得異常明亮，也就完全可以看見路了。在漆黑的地下室放車子的時候，也不用再靠着手機屏幕的光了。車燈一旦安上以後，馬上就不能理解原來一直沒有車燈的情況了。這麼好的東西，給騎車帶來如此方便的小設備，怎麼就一直不用呢！

第一天使用車燈，在河邊一段上坡路上下來推着車子走的時候，就赫然看見一條紅花的蛇，在涼涼的秋夜裡像繩子一樣卧在路上。它在突然到來的燈光裡似乎愣了一下，不過據說蛇是看不見光的。它大約還是感覺到了地面震動的變化，意識到有人在關注着它，準備用手機拍照。于是它一轉身，遊動着進了路邊的灌木叢。

雖然是紅黑斑紋的醒目顔色，但是蛇頭不大，不像是有毒蛇，也沒有進攻的意思，身體動作的主導傾向還是逃跑。在我明亮的自行車燈的照耀下，它細長的身體從頭到尾逐一遊動起來的姿勢，居然不很讓人恐懼，甚至有點美。

天氣驟然變冷，很多人直接從背心換成了羽絨服，它依然如盛夏一樣不穿任何衣服，對于溫度的耐受力遠超于其而言無比龐大的人類。在這冷冷的寂寞之夜裡，灌木叢中也無非有些樹葉和枝杈的聊以禦寒之物吧。

在這個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世界上，龐大到無邊無際的廣袤存在之中，這些小小的生命，與另一個其實同樣也是小小的生命的你自己相遇，互相都在對照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處境，接近了某種從來不言不語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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