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僅僅因為是人到中年，到如今，年隻有靠回憶才能把它的快樂來回一回味了。

讀汪曾祺《冬季時節吃炒米》一文，說他家鄉年前冬至後有炒炒米吃炒米的習慣。不知這炒米是炒生米還是炒幹米飯？炒米常用來泡着吃。還提到“焦屑”，是用鍋巴磨成的粉。這讓我想起家鄉類似食物：焦迷(音)。是用炒熟的玉米磨成的。舀一勺放到嘴裡，因粉細會蹦散出來，像一股煙灰。這炒米、焦屑，讓我想起家鄉的炸米、炸破花。

2016年底拍于家鄉縣城

也是冬天，年底的時候，總有炸米炸破花的挑着擔子上門來。炸米炸破花(音)，是家鄉話。實際上，就是爆米和爆玉米花。

一般是一位中年人，擔子一頭是風箱，長方體，木制。下半部分是風箱，上面兼有小抽屜，屜面上放一隻特制的大布口袋。另一頭即是炸米花的器具——炒鍋，鍋是架置在一隻連着底座的爐上。

炒鍋的形狀是有點意思的。頭部是蓋口，尾部有一環形把，環把内有一隻壓力表，中間即是炒鍋，圓形，封閉，鍋肚隆起，似花瓶狀。看上去身材精巧而苗條。這樣子叫我想到某種樂器——胡琴或琵琶。當然，這完全是意會上的一種想象。

蓋口銜接處有一個伸出的細長扳手，即用來打開蓋口的法門。蓋口打開，倒進米或玉米，蓋好蓋，平放置火爐上，一手握環把，使炒鍋轉動，一手推拉風箱。概十來分鐘，壓力火候差不多了，中年師傅拎起炒鍋，将炒鍋蓋口頭部伸進那隻特制的大口袋，包裏好蓋口，露出扳手法門，一手握住扳手法門，一腳踩牢炒鍋，随着手上一用力，隻聽得“嘭”一聲巨響，一股煙氣騰起，随即飄散，散發出的米香感覺像是少女沐浴。米花全從鍋肚由小口噴湧而出，落入套好的口袋内。主人家跑過來，拿出早已預備好的方便袋來盛裝。喜笑顔開，一邊捧些給旁邊圍觀的孩子，一邊塞幾個到嘴裡，快樂地和孩子一道拎回家去。

當聽到“炸米~炸破花哦”的叫喚聲，大人孩子三三兩兩從屋裡跑出來。很快将炸米師傅圍攏，便忙着各自拿出米、柴來。你家一升米，我家二升玉米，孩子多的就炸得多。以升為單位，一升一鍋，炸一鍋好像是五毛錢。

炸的時候，大家一般不争着炸第一鍋。為什麼呢？怕冷鍋第一鍋炸不好，炸出“啞巴”來。什麼是炸出啞巴來呢？就是炸出來的米或玉米沒有充分膨脹爆發，呈半(玉)米粒樣。這樣的吃起來硬，不好吃。再有，鄉下人心裡上還講究它有什麼不好的預兆。因此上，先瞧着，等别人家先炸。炸了第一鍋，是熱鍋了，這時可以搶先來炸了。當然，炸出啞巴是很少有的。不能說是師傅技術原因，每一鍋都是一樣來炸的，沒有親疏彼此。或許是(玉)米不十分幹。至于預兆隻能說是迷信。

柴火各家自備。也費不了多少柴火，你家兜一兜幹玉米芯，他家拿兩段幹松木來，要不是鏟一鏟幹炭來。拿到火爐上，風箱一吹，都很容易燃着。

那時是老屋，大家住在一起，很集中。炸米師傅一來，常常從上午炸到傍晚，眼見天黑了，還有要炸沒炸的人家過來。因為，你家炸了，我家一定也要炸。大幾十戶人家，一天炸不完，隻好第二天再來。中年師傅一天忙下來，臉都熏半黑了。

炸米花完全是因為孩子，是熱鬧的事。當然，也有老人吃的。爆玉米花嚼不動，沒牙齒了，可以吃爆米。爆米泡着吃，放點糖，不用嚼，抿一抿，甜甜的軟軟的就下了肚。隻是不經餓，不過搭搭嘴。

爆米花是孩子時我們的零食，這零食正好對付過年前臘月的日子，等爆米花吃得差不多快完了，新年也就到了。到了新年正月裡，盡是好吃的。即便還有爆米花，也忘了棄之不顧了。

冬天炸米炸爆花，是那個時候年味的一個重要組成。現在，很少了，幾乎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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