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宋詞與宋詞創作者,真可謂是名家輩出,名作紛呈。其中有一位詞人不得不提一下,他就是愛國詞人辛棄疾。辛棄疾現存詞有六百多首,不僅是現存詞作數量最多的一位宋代詞人,而且他的詞作也是很有特色的。
他的豪放詞氣象雄壯,如《破陣子》一詞中的“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永遇樂》中的“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等詞句,詞人将愛國豪情和英雄氣概融進詞中,讀來能給人帶來強烈的沖擊力,讀來酣暢淋漓。
他的婉約詞清新自然,尤其是一些其描摹鄉村景物、體驗鄉村生活的作品,如《清平樂》中的“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玉樓春》中的“三三兩兩誰家女。聽取鳴禽枝上語”等詞句,富有生活氣息和鄉村生活情趣,讀來倍感親切。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評價辛棄疾的詞作:“其詞慷慨縱橫,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聲家為變調,而異軍突起,能于剪紅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可以說,辛棄疾以其多樣的創作手法和藝術風格,讓他的詞作具有别開生面的特色。
在辛棄疾諸多描寫鄉村生活場景的詞作中,有一首《鹧鸪天》的詞非常有趣,這首詞是他喝醉酒時候,題寫在酒店的牆壁上的,原詞如下:
春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後落群鴉。多情白發春無奈,晚日青簾酒易賒。
閑意态,細生涯。牛欄西畔有桑麻。青裙缟袂誰家女,去趁蠶生看外家。
這首詞有一條小序:“遊鵝湖,醉書酒家壁。”小序說得非常清楚,原來是辛棄疾在遊覽了鵝湖風景之後,他的心情大好,在鵝湖風景區的一家酒店暢飲了一番,寫下的這首詞。
這是一首借景抒情的小詞。借的什麼樣的景?詞人描寫得很具體,很生動。抒的什麼樣的情?卻并非字面所表示的那樣簡單。
開篇兩句“春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後落群鴉”,寫的是春天的鄉村恬靜而又生機勃勃的景象。田野裡開滿了白色的荠菜花,家家戶戶的田地都耕好了,又适逢一場及時的春雨,這也正是春種的好時節,群鴉在新翻的土地上覓食。
“春入平原荠菜花”·詞意圖
詞人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鄉村早春時節的景象。辛棄疾就像一位在鄉村寫生的畫家一樣,幾筆就将一幅寫意的鄉村早春圖展現在人們眼前,鄉野的春色在詞人筆下生動傳神。
在開花的荠菜前,加上了“春入”二字,是詞人對在鄉村常見的荠菜花注入的感情,寫“群鴉”也充滿動态感的,這種動态的描寫惟妙惟肖,将群鴉田間覓食的形态刻畫地很形象,不是喧嚣得讓人感到不舒服的形象,讀來親切自然。
在開篇兩句的描寫中,詞人注入了濃厚的感情,他注重鄉村的景色,他能抓住極富鄉村場景的細節進行描寫。詞人注意和刻畫這些細物細事,可見他遊覽鵝湖時閑庭信步的的狀态。由此可見辛棄疾是一個熱愛生活,并善于觀察、善于捕捉的人。
接下來兩句“多情白發春無奈,晚日青簾酒易賒”。大意是說,忽然之間适才令人心情舒爽的春色不見了,愁煩心緒染白了的頭發,這樣生機勃勃的春天也拿它沒有辦法,詞句表面上說的是“白發”,言外之意是愁煩心緒的寫照。
詞人的情緒猶如早春時節不穩定的天氣,乍暖還寒,說變就變,詞人的情緒急轉直下,這是為什麼呢?“多情”二字不乏幽默,但這種幽默多多少少帶有一點自嘲的味道,亦或說帶有一點苦澀的滋味,因為“多情”二字是詞人無可奈何的愁緒的寫照。
詞人的愁緒是什麼呢?從小序“鵝湖,醉書酒家壁”這句話中,還是能看出一些信息的。隻有看一下辛棄疾的生平經曆就會知道,他居住鵝湖的時期,正是他被罷官落職,不得不退隐田園的時期。
詞人的一腔報國熱血無處揮灑,正所謂英雄無用武之地,這樣清閑無為的生活顯然與他平生的志向是不匹配的,所以詞人的愁煩心緒就很好理解了。
詞人遊覽鵝湖,春光裡生機勃勃的原野風光盡收眼底,由大好的春光再聯想到自己的人生際遇,在正值有一番作為的年紀裡,他不得已過起了閑居的生活,這與他的抱負大相徑庭,一想到自己事業無成卻華發早生,心中的惆怅便油然而生了。春天沒有自己的份,而白發卻偏偏多情紛至,這正是詞人所要表達的核心思想。
他一時憂愁湧上心頭,隻好到小酒店去飲酒解愁了。酒能消愁嗎?詞人沒有進一步渲染,這一筆繪畫作品中“留白”手法的運用一樣,留給人們想象的空間。詞人或許不想言明,或者詞人認為沒有必要說出,但這恰恰讓這首詞的藝術成分有了升華。
鵝湖風光
因為從《鹧鸪天》這個詞牌本身來說,上片的詞調、格式與韻律是固定的。言不盡意,意不盡情,這樣寫的好處就是營造出了意猶未盡的藝術效果。
所以早下片開頭,鄉村的景緻又一次出現在詞人的視線:淳樸的村民神态悠閑自在,他們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俗話說得好,一年之計在于春,他們開始有計劃地布置安排田地裡的工作。
牛欄左右的邊角空地種滿了桑麻,新蠶即将破殼出出,春耕已經結束,但春種還沒有開始,這一段時間是村民們惬意的閑暇時光。不知誰家的年輕媳婦,穿着白衣青裙,趁着大忙前的這段閑暇時光,趕着去娘家探親。
村民們神态悠閑自在,生活過得井然有序,牛欄附近的空地上也種滿了桑和麻。春播即将開始,大忙季節就要到來,不知誰家的年輕女子,穿着白衣青裙,趁着大忙前的閑暇時光趕着去走娘家。
如果說開篇兩句詞寫景是大處着眼,那麼這幾句寫景則是近處落筆了,詞人以工筆細描的手法将鄉村閑适與古樸的情景一點一滴地描摹了出來。
詞人越是寫得閑适、古樸,越會讓人們聯想到“多情白發春無奈,晚日青簾酒易賒”兩句中所流露出來的煩悶,以及詞人無可奈何的情緒。
詞人并沒有寫自己,而是着力描繪了一個“無我之境”,但是字裡行間處處都有詞中人的形象,亦或說詞人的影子,因為鄉村的情景都是詞人真切地體會到的,是他感官世界的外在體現,詞人煩亂複雜的失意之情被這閑适之景襯托得更加突出了。
辛棄疾為什麼對鄉村風光情有獨鐘呢?解鈴還須系鈴人,詞人在另外一首《鹧鸪天》詞中,給出了答案,說出了他喜愛農村的原:
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崗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荠菜花。
詞的上片主要是寫近處的自然風光,詞人似乎是在欣賞一幅天然的鄉村畫卷,開篇二句寫的是:田間小路邊桑樹柔軟的新枝上剛剛綻放出嫩芽,東面鄰居家養的蠶卵已經孵出了小蠶。
在描寫桑樹抽芽、蠶卵開始孵化時,詞人用了一個“破”字,這是很傳神的一筆,它寫出了桑芽在春風的滋潤下,逐漸萌發、膨脹,終于撐破了原來包在桑芽上的透明薄膜。“破”字不僅極具動态美,而且似乎能讓人感到桑芽萌發時的力量和速度。
桑葉
接下來兩句寫的是:平坦的山崗上長滿了細草,小黃牛在哞哞地叫,落日斜照春寒時節的樹林,樹枝間栖息着一隻隻烏鴉。
“崗細草”和“黃犢”是相互關聯的,黃犢在牛欄裡關了一冬,春天來臨,牛犢初見春草,歡快無比,它們盡情地在原野上感受着春光的美好。“鳴”字雖然是單純的聲音描寫,但透過畫面,我們依然可以想象到牛犢吃草時的得意神态與春日裡歡快的形象。
如果說上片是詞人一畫卷的形式帶給人們的遠距離的視覺享受的話,那麼在下片的描寫中,詞人将鏡頭拉遠,讓人們近距離地欣賞鄉村風光,詞人還進一步地談及到人事。
你看,青山遠遠近近,小路縱橫交錯,飄揚着青布酒旗,那邊有一戶賣酒的人家。“路橫斜”三字,一筆就将視線拉開了,種路對鄉村人家來說,是村落與村落之間的聯系,也是鄉村與外界的聯系。
生活在鄉村的人們認為,由村落伸展出去的路,會給他們帶來新的東西,所以詞人對眼前蜿蜒于山間的路有一種特别的情感。
“青旗沽酒有人家”,橫斜之路,去向不止一處,但詞人的注意力卻集中在有青旗标志的酒家上。山村酒店,這是一種很有特色的一種地方風物。
這看似是閑來之筆,卻是很有深意的。因為全詞都在寫鄉村的自然風景,隻有這句才寫到人的活動,在寫景的時候加入人的活動場景與情調,這樣就打破了一味寫景的單調。人的活動場景讓鄉村景色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眼前的鄉村美景使他悟出了一種道理,在末兩句中翻出了新意:城裡的桃花李花最是害怕風吹雨打,最明媚的春色,正是那溪邊盛開的荠菜花。
那散見在田野溪邊的荠菜花,繁密而又顯眼,像天上的群星,一朵接一朵地迎着風雨開放,生命力是那樣頑強,好像春天是屬于它們的,而城中的桃李則憂風愁雨,春意闌珊。
荠菜花的花瓣細小,沒有鮮豔的顔色,濃郁的香味,在城市人眼裡,一般是算不得什麼花的。辛棄疾卻偏偏熱情地贊美這小小的荠菜花。
不僅是荠菜花,還有鄉村的桑芽、幼蠶、細草、黃犢等等,在詞人眼中,這都是新鮮的事物,是富有生命力的事物。這才是詞人情之所至并着力渲染它們的原因。
生長在城市裡的、害怕風吹雨打的桃李,在詞人筆下是有寓意的。在詞人眼中,他們是這樣的一類人:他們習慣了爾虞我詐、争權奪利,習慣于大言炎炎、誇誇其談,卻膽小怕事,一有事情,便推诿阻塞,沒有擔當,也沒有責任感。
辛棄疾是看不起這一類人的,他不想與他們同流合污,所以他離開了這一類人的圈子。他認為美好的春天在田野,在溪頭,在那漫山遍野雪白的荠菜花中。
這首詞通過寫景和抒情,表現了辛棄疾罷官之後,閑居期間對鄉村生活的的流連和贊美,以及對這一類人的批判,并由此把詞的思想意義向着更深廣處擴展。連同那出現在畫面上山村茅店的酒旗,都體現了一種健康的審美觀。
詞中關于“城中桃李”和“溪頭荠菜花”的對比,還含有對生活的帶着理性的思考,詞人把深刻的思想乃至哲理,與新鮮生動的藝術形象有機地結合起來,給人多方面的感發和啟迪。
荠菜花不怕風雨,占有春光,在它身上仿佛體現了一種人格精神。也可以說,荠菜花是詞人自我形象的寫照。
辛棄疾這一首描寫鄉村生活的詞作樸實渾厚,從語言到意境都有别于刻意剪紅刻翠的纖柔婉約,可說是詞苑裡一朵鮮明素淨、精神勃發的荠菜花了。
從這兩首同調的《鹧鸪天》中可以看出,在辛棄疾認為:鄉村生活純潔、清新。在他閑居鵝湖期間,其實他已經置身于純潔清新的鄉村環境中了,卻還要愁苦,那是另有其原因。
辛棄疾平生最大的夙願就是“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裡江山”,令詞人魂牽夢萦的當然是壯美的萬裡江山與家國命運,這是辛棄疾真正關心的大事業。
辛棄疾寫《鹧鸪天》的時候,正是他被排擠朝堂的時候,也是他離實現自己的生平抱負也愈加遙遠的時候。他來到這裡,不得已過起閑居的生活來,他怎能不愁苦呢?
所以,他不是不喜愛鄉村,他也不是不喜歡春天,但鄉村遠離實現他夙願的地方,春天也不能給他的抱負帶來勃勃生機、帶來新的希望。
可以這樣說,這兩首詞都是辛棄疾借鄉村景緻,将詞人内心的愁緒和苦悶傾吐出來,詞人想用一生的時間和精力去實現他的抱負的迫切夙願是溢于言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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