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二虎

一、李失活歸唐

公元717年，也就是唐玄宗開元五年的某一天，對于唐玄宗李隆基而言，這天是個好日子，北方遊牧民族契丹人的首領失活率領手下一行來京城長安入朝。

說到這個失活，就是武則天當女皇時，起兵造反的契丹部落聯盟長李盡忠的堂弟。當年在武則天鐵腕打擊下，被迫率餘部投靠了後突厥汗國。

失活率領的契丹人在突厥那邊生活的也不是很好，并且突厥日漸沒落下來，漠北另一強大遊牧民族回鹘人雄起，讓契丹人的日子更加不好過。

而此時的大唐王朝，女皇武則天死了有幾年了，唐玄宗李隆基當皇帝已經第三個年頭（開元三年），與手下頭目們一商量，與其在突厥人手下受氣，莫不如依傍大唐這棵大樹，就率領部族再次歸唐。

唐玄宗聞訊，十分高興，當年李盡忠反唐，打出的口号“何不歸我廬陵王”，就是反武興李，看來這異族兄弟那是義舉呀，是忠于李唐王朝，有鮮明的政治頭腦，是被武則天逼到突厥那邊，如今棄暗投明，又回到李唐懷抱，無過有功，理應接納，還能削弱突厥人的實力，就重啟松漠都督府，任失活為松漠都督、靜析軍大使。

契丹人安穩了下來之後，也就出現本文開頭的一幕，失活親自到長安，李隆基接見了他，又賜姓李，将東平王外孫楊元嗣的女兒封為永樂公主，下嫁失活，以羁縻管理契丹人，封失活為松漠郡王、左金吾衛大将軍。營州（也就是柳城，今日遼甯朝陽）又恢複了管理契丹人的體系。

這和親與封官的雙重優惠，是讓大唐上層認識到，這夥契丹人所處的地方很重要，北接漠北，東連遼東，南達河朔，他們的舉動，直接影響到大唐的統治，北方的突厥也好，回纥也好，都是不好惹的主子，東北的渤海與三韓小動作不斷，這契丹人恰成了緩沖，大可利用。

李失活這下風光了，成了大唐王朝的驸馬，皇親國戚，雖然這位永樂公主似乎是一個冒牌貨，但也是貴戚家的小姐，如花似玉，面如桃花，肌如絲綢，與草原上的女性比，自然有着不一樣的風采。然而，這李失活沒享受幾天好日子，就于開元六年（公元718年）死了。

二、被可突于操縱的兄弟連任

李失活死了，按照契丹人習俗，其弟李婆固繼位。唐玄宗派遣使臣冊立，讓李婆固全盤襲任李氏的官爵。

說來這契丹人自李盡忠反唐失敗後，大賀氏家族的地位逐漸勢微，此時契丹人的兵權落到靜析軍副使可突于手裡，可以說這是一個陰謀家。史料中沒有他出自那個部落的記載，但筆者分析，大賀氏是松漠都督、靜析軍大使，而這個可突于為靜析軍副使，似乎更可能與大賀氏出自同一部落。唐玄宗冊封李婆固的時候，還特意下敕書給可突于，要他赤心孝忠大唐，輔助李婆固，領導契丹防禦突厥人。

雖然此時可突于在部衆中威信頗高，根深蒂固，握有兵權，但他不屬于大賀氏貴族，也就是沒有契丹人“世選”的機會，着實令他内心憤憤不平。看到李失活的從弟李娑固繼位了松漠都督，連同松漠郡王的爵位、永樂公主在内的所有遺産，成了契丹人的老大。

可突于怎麼看李婆固都不順眼，他覺得這李婆固各方面能力遠不如自己，憑什麼聽他的，就借手中的實權，事事與李婆固擰着幹，開始不聽命于李娑固。

這個李娑固不想被架空，就想把可突于除掉，沒想到走露了風聲，被可突于知道了，便先下手為強，率輕騎襲擊了李娑固的大帳。

這時李娑固拼死逃脫，跑到營州都督許欽澹這裡求援。

許欽澹很自信，不能看着可突于無法無天，追殺自己的領導，就調了五百兵馬，令安東都護薛泰統領，又聯系了庫莫奚首領、奚王李大酺會合李娑固共同讨伐目中無人的可突于。

這可突于久在軍中任職，打仗是行家，兩軍一交鋒，心狠手辣的可突于便殺了李娑固和李大酺，生擒了安東都護薛泰。

許欽澹還在營州城内等待捷報，結果得到是極壞的消息，可突于陣斬李娑固與李大酺，生擒薛泰，正快馬加鞭向營州趕來。我的一個媽呀，許欽澹一下就頭大了，急急忙忙地逃到榆關，營州不要了。

《資治通鑒》中記載:“開元六年十一月，契丹牙官可突于骁勇得衆心，李婆固猜畏，欲去之。是歲，可突于舉兵擊婆固，婆固敗奔營州。營州都督許欽澹遣安東都護薛泰帥骁勇五百與奚王李大酺奉婆固以讨之，戰敗，婆固、李大酺皆為可突于所殺，生擒薛泰，營州震恐，許欽澹移軍入渝關。”看來，這可突于是一個狠人，一戰把兩蕃（契丹、奚）的“王爺兼唐朝女婿”砍了頭呀。

三、怨而反叛的可突于

可突于老奸巨猾，深知強大的唐朝是自己不能硬扛的，萬一惹怒了，自己就會落到李盡忠與孫萬榮的下場。于是，立刻把大賀氏另一個貴族，李娑固的弟弟李郁幹擡出來，擁立為頭領，并且派出使者向唐玄宗彙報工作。

使者按照可突于的授意，一五一十地把李娑固說成昏庸猜疑，心懷不軌，要下手對付他。可突于是如何一忍再忍，顧全大局，但李娑固不依不饒，逼迫他采取行動，完全是自衛。還申明自己如何如何辜負了天可汗（指唐玄宗）的期望，深深悔過，如今又擁立李郁幹繼任……

唐玄宗詢問了一下大臣的意見，覺得對于兩蕃（契丹與奚）還是安撫為主，并且這次的事也是人家内部争權。就順水推舟地批準李郁幹接任，為了拉攏，又大方地把餘姚公主的女兒慕容氏封為公主，嫁給新任松漠都督李郁幹為妻。

這李郁幹是一個傀儡，逍遙領導，實際大權都操縱在可突于手裡，幹了幾年，一命嗚呼了，可突于照方抓藥，又扶立了李郁幹的弟弟李吐幹為聯盟長。

李吐幹年輕氣盛，不想看着可突于飛揚跋扈，自己當傀儡，其間幾次想實際控制部族，都沒能得手，怕遭到可突于的毒手，思前想後之後，帶着老婆燕郡公主跑到長安，向唐玄宗訴苦，表示願留在京城。唐玄宗留下他當宿衛，封遼陽郡王，不回去了。

唐玄宗把吐于留了下來，在長安享福了，至于誰接班是契丹人自己的事，不幹涉。

可突于便又扶立李盡忠的一個弟弟李邵固為契丹松漠都督。看來自李盡忠開始，這契丹首領都是在李盡忠本家兄弟之間繼承。

轉眼間，唐玄宗封禅泰山，恭順的李邵固也帶着厚禮參加盛大的封禅大典。

唐玄宗心情大好，龍顔開恩，正式任命李邵固為松漠都督、靜析軍大使，封爵廣化郡王，拜左羽林大将軍，又把自己的外甥女陳氏封為東華公主，嫁給李邵固為妻。

李邵固這次到大唐參加慶典，好個風光，見識頗多，賞賜無數，回來時還頭頂王爵，摟着大唐美女公主，攜帶無數金銀珠寶，這着實令可突于眼熱，内心有點不平衡。

一晃又是幾年過去，到了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可突于終于有了進京進貢的好機會，想面見大唐皇帝，也賜他一個美女，封他官職。

問題是這可突于幹了不該幹的事，不僅左右契丹人的首領，廢立自己的長官，更重要的他殺過大唐公主，這是目中無人，以前是天高皇帝遠，奈何不了你，這次你小子主動送上門來了。如果遇到唐太宗那硬茬，二話不說就砍了你。這唐玄宗仁慈，不想親自難為他，也沒有召見他，派了中書侍郎李元纮把他好一頓侮辱。

可突于本想撈點油水，也想讓大唐皇帝賜他一個美女公主之類，沒承想，連唐玄宗的影都沒看到，就被中書侍郎李元纮來個狗血淋頭，态度十分惡劣。這是把他豆包不當幹糧呀，他又羞又惱，滿腔憤懑地離開長安，一步三回頭地咬牙切齒，老子哪裡受過這窩囊氣，不與你玩了，我要造反。時為左丞相的張說就憂慮地對唐玄宗說:“兩蕃必叛，可突于人面獸心，唯利是視，執其國政，人心附之，若不優禮縻之，必不來矣！”

可突于回來後就添紙加頁地訴說唐朝的不是，動員李邵固反唐，這李邵固很滿足現在的生活，認為大唐主子對他頗好，賜他官位，賜他财物，還給了他一位年輕漂亮，溫柔可人的公主老婆，這舒适的生活，多好，就根本不想與大唐作對。

這可突然鐵了心造反，一次次勸說李邵固，李邵固反而勸他安分守己，效忠大唐。

可突于并沒閑着，你李邵固不反唐，我鼓動手下，又遊說奚人，得到支持，便集結部隊，振臂一呼，趁李邵固不備，殺進李邵固的大帳，把李邵固給宰了，公然舉起反唐的大旗，并且率人殺奔奚王李蘇魯的大營。

李蘇魯深知可突于彪悍勇猛，就攜自己的老婆，唐玄宗賜給他的東光公主韋氏，連帶着李邵固的老婆東華公主陳氏逃往長安。

四、擁立遙辇氏窪可汗

可以說這個可能是個老油條，這造反是洩私怨，人家大唐王朝對契丹部衆還是蠻好的，自己也不能一意孤行，失了衆心。他要體現一種博大的胸懷，自己不是為了私欲，更不是自己想當聯盟長，他的所作所為，無非是為整個契丹人出頭，為了契丹人更加強盛起來。

就在這時，楮特部的首領屈烈來拜訪，一下讓他眼前一亮，這屈烈是契丹人中另一個貴族遙辇氏，擁有自己的部落楮特部，并且這屈烈少年成名，是契丹人心目中的英雄，極有威望。于是，他拉着屈烈的手，把他迎進大帳。

第二天，可突于派人召集各部首領與貴族，舉行議政大會。

當各部首領與參會貴族到達後，可突于主持了這次會議，說了一番契丹部族世選的事，然後話鋒一轉，曆數大賀氏這幾任聯盟長無才無德，如聯盟長再從大賀氏家族中産生，會令部族更加衰敗下去，我們應該從各部大人中，重新選擇一位“雄勇有謀”，有聲望有能力的人帶領我們。

大賀氏貴族與各部大人們一下就聽出這弦外之音，此時的大賀氏男人，有資格的人選幾乎都沒有了，各部大人誰也不敢觊觎汗位，因為這契丹人的兵權握在可突于手裡，并且契丹人有一個不成文的習俗“至其歲久，或其國有災疾而畜牧衰，則八部聚議，立其次而代之”的傳統。

可突于掃視了一番衆人，問何人可代大賀氏，有會來事的就應和道:“願聽左羽林将軍的領導與推薦！”這左羽林将軍，是唐玄宗加封給可突于的官職。如今聯盟長沒有了，他這靜析軍副使就是實際的一把手。

可突于裝出一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樣子，體現出不計名利，為契丹部族強盛而付出，力薦楮特部首領屈烈為聯盟長。

各部首領一聽，這可突于并不是自己要當一把手，大公無私地舉薦楮特部的屈烈，都随口贊同，也讓他們内心找到平衡，這大賀氏貴族雖然内心一百個不服，事已至此，也無力回天。于是，大家一緻擁立屈烈，為了體現要自主自立，稱屈烈為窪可汗，公然舉起反唐的大旗，脅迫奚人一起投身到突厥懷抱。

大唐皇帝李隆基可以容忍可突于在契丹人内部換主子，卻不能容忍叛唐投突厥，與大唐為敵。本來就是要“挾兩蕃（契丹、奚）以制突厥”，如今兩蕃都投向突厥，也是立馬采取行動，恢複松漠地區的正常統治。

可突于把遙辇氏屈烈扶上台，應該幹點大事，于是，可突于與窪可汗屈烈發兵攻打營州，沒想到唐軍早有提防，遭到猛烈抵抗，回兵途經捺祿山（今遼甯興城境内），又被唐将烏承玼劫殺一陣。

五、可突于之死

唐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唐玄宗下诏：以自己的堂弟信安王、朔方節度副使李祎為行軍副大總管，以幽州長史、知範陽節度事趙含章領兵進剿契丹人，當可突于與屈烈聞知唐軍大舉而來，便避其鋒芒，誘敵深入，假裝潰敗，一路狂奔。

趙含章看到可突于帶人跑了，就揮軍追趕，久與契丹人打交道的烏承玼看出門道，勸他不可輕動，待後面的大軍到達，聚而殲之不遲。

趙含章認為兵貴神速，執意揮軍追趕。

唐軍以步兵為主，騎兵為輔，而契丹兵馬全是騎兵，機動性能好，這樣一來，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契丹人手裡。

趙含章率領唐軍到達白狼山（遼甯喀左），可突于與窪可汗早就設下埋伏，請君入甕了。刹那間旌旗招展，号角齊吹，可突于與窪可汗分率契丹人馬把趙含章圍個水洩不通，趙含章左突右沖，情況危機，就在這時，一支唐軍從背後對契丹人發起攻擊，硬生生撕開一個口子，把趙含章救了出去。

統領這支人馬的就是烏承玼，他勸說趙含章未成，就率自己這波人馬遠遠跟着，看到趙含章中伏，契丹兵馬盡出，他集中手下這夥人，拼命殺開條血路，才讓趙含章免于被殲。

可突于小試牛刀勝出，但很快信安王李祎統八總管大軍，泰山壓頂之勢對契丹人發起攻擊，協同作戰的奚王李詩瑣率奚人投降，可突于兵敗，率部逃到突厥。

休養生息了一陣，可突于聯合突厥人卷土重來。

幽州長史薛楚玉派副總管郭英傑、邬知義、吳克勤、羅守義等将領統兵萬餘，又邀奚人助戰，雙方在榆關都山遭遇，展開激戰。

《舊唐書》載:“明年，可突于又來抄掠。幽州長史薛楚玉遣副将郭英傑、吳克勤、邬知義、羅守忠率精騎萬人，并領降奚之衆追擊之。軍至渝關都山之下，可突于領突厥兵以拒官軍。奚衆遂持兩端，散走保險。官軍大敗，知義、守忠率麾下遁歸，英傑、克勤沒于陣，其下六千餘人，盡為賊所殺。”這一戰，可突于與屈烈又大勝唐軍，士氣高漲。

唐軍大敗，朝廷震驚，唐玄宗李隆基立刻調鄯州都督、隴右節度使張守珪出任營州都督，來對付可突于。

這張守珪一直出任邊職，長年與遊牧民族打仗，對于邊疆的錯綜複雜能夠合理應對。他到任後一面修整城池，訓練士卒，時不時派出一哨精銳騎兵，襲攏契丹人後方，令可突于不得安甯，疲于奔波。

張守珪更明白“以夷制夷”，挑起内鬥，才是最好的上策。

當時契丹部族有一個别部乙室活部，又叫乙失革部。這乙室活部透過史料分析，他們這個部落并沒有參與當初李盡忠與孫萬榮的反唐，也讓部落得以修養生息，逐漸發展壯大起來，實力十分雄厚。可突于與屈烈起兵時，乙室活部長郁捷擁有的軍事實力稍遜于可突于。

張守珪就派了自己的親信記室（也就是秘書）王悔以談判的名義到達窪可汗屈烈的牙帳，并且暗中聯系了乙室首領郁捷。《舊唐書》載:“時契丹衙官李過折（唐玄宗賜給郁捷的名字）與可突于分掌兵馬，情不葉，（王）悔潛誘之，過折夜勒兵斬可突于（還有屈烈）及其支黨數十人。（開元）二十三年正月，傳首東都。诏封過折為北平郡王，授特進，檢校松漠州都督，賜錦衣一副、銀器十事、絹三千匹。”

就這樣，玩弄半生權謀得可突于，被郁捷襲殺，還連帶要了遙辇氏首任可汗屈烈的命。

在契丹人立國之前，因為沒有自己的文字，也就令窪可汗屈烈的事迹嚴重缺失，僅片言隻語存在于漢文史料中，後人研究契丹史，認為窪可汗屈烈也是一個傀儡，實則不然，乃一代枭雄。

不久，疊剌部的首領涅裡（也就是大遼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的老祖宗，也叫泥禮）又擊殺了郁捷，擁立窪可汗屈烈的同宗遙辇貴族俎裡為阻午可汗。

後來遼重熙年間的彰愍宮使蕭韓家奴就曾整理過窪可汗的事迹，并在一次上書中說:“臣聞先世遙辇可汗窪之後，國祚中絕”，其意就是窪可汗屈烈是一位很能力的八部聯盟長，可惜遭到暗殺，振興大業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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