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19日，證監會發布《2021年度上市公司年報會計監管報告》，就2021年年報披露情況進行總結，也宣告了上市公司年報披露工作正式告一段落。上市公司2021年年報披露節奏仍然延續了“踩點壓線”的傳統，在3月和4月下旬披露年報的企業占71%，顯著高于上旬和中旬。4月最後5天突擊披露的公司數量達到1931家，占比約40%，着實驚險。

随着監管機構和投資者對于信息披露質量的要求不斷增加，上市公司年報披露内容的顆粒度和标準化程度逐年遞增，同時也帶來了列報填寫和閱讀的煩惱。2021年年報披露頁數與字數均達到曆史高點，平均披露222頁，包含21萬字，逐字逐句細緻閱讀一遍至少需要7個小時，對于監管員、分析師和普通投資者而言都是不小的壓力。

除篇幅增長外，近5年來财政部頒布了多項會計準則并修訂了财務報告披露格式，對信息披露的要求進一步細化。2017年頒布了新金融工具準則與新收入準則，2018年頒布新租賃準則。考慮到實施難度，三大新準則針對不同市場主體采取分批實施方案，其中境内外同時上市和境外上市企業最先實施，其他境内上市企業随後，非上市企業最後實施。截至當前，A股上市公司在2021的年報披露中理應全部執行三大新準則。

然而，三大新準則的推行實施并非一蹴而就，新準則的正确理解和應用無論對于報告提供方還是使用方而言均是不小的挑戰。通過對監管機構過去3年發布的年度會計監管報告的核心要點進行梳理和回顧，我們總結了上市公司在新準則實施階段頻繁出現的問題。如下圖所示，新金融工具與新收入準則的實施問題連續3年均被提及。

根據會計監管報告披露的内容，大部分上市公司執行新準則情況較好，但部分上市公司仍存在對準則理解和執行不到位的問題。通過研究我們發現，熟悉新準則的披露要求和企業的實施情況對财務報告的使用者正确理解财務數據至關重要。有關準則本身及實施方法的各類解讀在過去幾年間已汗牛充棟，然而對于投資者、監管機構和分析師如何快速理解和閱讀新準則報表，特别是理解新準則對全市場企業整體财務數據的實際影響，還需從不同的角度和維度全面分析論證。本文旨在用數據剖析三大新會計準則的對報表項目披露及财務指标計算的影響，并結合德勤财報智評團隊财報質量分析模型探究新準則實施階段下市場整體财報信息披露質量情況及相關典型的風險提示信号，希望幫助讀者更直觀地理解三大新準則的實施對于企業财務風險分析的實際影響及相關應對措施。

新會計準則的實施與否直接影響财務報表的披露項目。新收入與新租賃準則各自新增了2個資産負債表項目，而新金融工具準則總計新增、重分類、替換了16個報表項目，且對資産負債表與利潤表均有影響。報表項目的變更進一步影響了财務指标計算和量化分析，降低了前後年份數據可比性，甚至造成了部分數據邏輯關系難以厘清，過往的經驗和成熟的分析架構難以繼續使用。由于報表項目的使用頻率差異及相關行業的業務特點差異，新準則各項調整對于财務數據和指标的實際影響程度各不相同。部分新增項目一經實施馬上被廣泛使用，一些冷門項目則在大部分企業報表中都為空值，僅僅增加了報表行數。為了實現研究分析的一緻性，對于因替換或重分類導緻數據口徑發生變化的項目，找到其在新準則下近似可比的同類項目或計算方法至關重要。我們可以觀察舊項目與其在新準則實施後近似項目的數據的平均差異程度，來判斷實施前後的計算口徑是否具有可比性。

新收入準則

新收入準則縮小了原應收賬款和預收款項披露的口徑範圍，據此增加了合同資産和合同負債項目。實際應用中，我們發現新增的合同負債項目對财報數據波動的影響大于合同資産。按财政部規定，A股上市公司最晚于2020年年報執行新收入準則，數據顯示當年69%的公司的業務并未涉及合同資産項目（該項為空），而合同負債占比為0的公司僅為3%，說明97%以上的公司均需對合同負債項目的新設做出調整。

值得注意的是，該影響在行業間有顯著差異，建築裝飾業受到合同資産項目影響較大，合同負債的變化對于房地産行業影響最高。2020年合同資産占比均值最高為建築裝飾行業，高達18%，這主要與裝修裝飾工程施工業務的“前期墊付、分期結算、分期收款”運營模式相關。合同負債占比均值最高的是房地産行業，高達15%，原因系房地産行業商品房銷售采取期房預售制度。

以上行業間差異在原拆分項目的數據波動中同樣明顯，對于應收賬款和預收款項，2019和2020前後兩年由于部分内容的拆出，該項目占比變動同樣呈現出顯著的行業間差異。2020年建築裝飾業應收賬款占比變動幅度超-7%；2020年房地産行業預收賬款占比變動為-14%。顯然，在進行應收賬款與預收款項相關分析時，對于建築裝飾與房地産行業需要着重考慮新收入準則實施前後的數據口徑影響。

新金融工具準則

新金融工具準則對于報表項目的影響分為金融工具類（資産負債表項目）與金融損益類（利潤表項目），從相關項目合計占比的角度，新金融工具對資産負債表的影響大于對利潤表的影響。A股上市公司最晚于2019年年報執行新金融工具準則，當年約30%的公司資産負債表新準則相關項目合計占比超過5%，而利潤表新準則相關項目占比超過5%的公司卻僅有7%。

新金融工具準則下删除的可供出售金融資産項目對于企業非短期的金融投資分析至關重要。在新準則實施前一年（2018年）可供出售金融資産占比最高的行業分别為多元經營、傳媒和商貿零售，多元經營業該指标占比高達7.06%。顯然，該項目的修改将對以上行業的金融資産分析造成重大影響。

如果有讀者需對可供出售金融資産項目進行時序分析而苦于準則變更後的數據缺失，我們建議利用新準則下其他權益工具投資、其他債權投資與其他非流動金融資産的三項合計值作為原可供出售金融資産項目的近似可比口徑。如下圖所示，2019年上述三項的合計占比與2018年原可供出售金融資産占比的數據整體趨同。當然，由于新項目就實際内涵而言并非對可供出售金融資産項目精準的多對一替代，個别企業采用該口徑計算的數值會顯著大于原口徑，是否采用該口徑還需結合具體使用場景綜合判斷。

新租賃準則

新租賃準則新增了使用權資産和租賃負債項目，對A股上市公司的影響總數多，平均影響程度小。A股上市公司最晚于2021年年報執行新租賃準則，2021年約80%的A股上市公司财報中均使用了使用權資産和租賃負債項目（不為空），但僅有4%左右的公司使用權資産與租賃負債占總資産比例大于5% 。

該影響在行業間同樣存在顯著差異，2021年商貿零售行業使用權資産占比與租賃負債占比均最高，都在9%左右，這也與其商業模式中大量的租賃業務相互對應。而相關項目的新設對于環保業的影響則微乎其微，在0.5%以下。

新租賃準則對于企業财報數據的整體影響程度雖然乍看遠低于前兩大準則，但由于租賃負債實質屬于有息負債，該項目的新增可能影響到一個在信用分析中非常重要的指标——有息負債的計算方法。我們将含租賃負債的有息負債率和傳統有息負債率進行對比分析，發現商貿零售行業中該指标兩個口徑的平均差額達14%。顯然，對以商貿零售業、社會服務、交通運輸為例的企業進行有息負債率分析時，需要考慮租賃負債對該指标的影響，适時對傳統指标計算方法進行修正。

監管信号

監管機構通過定期評估上市企業信披質量、下發監管問詢函、對财務舞弊企業進行行政處罰等途徑維持證券市場秩序，因此上述信息也成為了上市公司财報信披質量的代表性信号。

從交易所每年對于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工作考評結果看，滬深兩市整體信披質量分布情況在2017-2021年保持穩定，信息披露工作評價結果較差的C級與D級上市公司占比在17%左右。

雖然交易所信披質量評估結果的比例整體穩定，但我們對2010年以來證監會行政處罰案例進行歸因分析，發現因财務舞弊被行政處罰的公司數量整體呈上升趨勢，且2018-2021年增勢迅猛。

此外，交易所下發的問詢函對企業财務舞弊風險的提示作用也非常明顯。2018年至2022年6月，因财務舞弊被行政處罰的公司于受罰前兩個年報期内收到定期報告問詢函的占比高達87%，遠高于市場平均14%。

審計風險信号

中注協于2022年4月提示審計風險防範文件中指出，個别上市公司臨近年報披露日期變更會計師事務所或推遲年報預約披露，審計風險較高。我們通過市場數據分析發現上述兩個信号的确與财務舞弊現象高度相關。

在新準則實施階段，近五年延期披露年報的公司比例維持在2%左右，僅2019年達6.32%，系新冠疫情所緻。但是在延期披露的公司中，當期淨利潤為負的公司占比呈上升趨勢，于2021年突破40%。即使不考慮19年疫情影響，因業績不佳而延遲披露報告的企業比例顯然在逐年增加。

在會計師事務所更換的時機選擇方面，理論上企業為了避免臨期換所造成的“手忙腳亂”，應當避免在12月至次年4月進行變更。然而，近五年臨近年報披露期變更會計師事務所的公司比例維持在50%左右，接近半數，顯然高于預期。此外，“臨期”的程度也愈發激進，于報告期次年4月（披露截止月）變更會計師事務所的公司數量2021年達18%，遠高于3月和2月。顯然，很多企業換所時并未考慮臨期換所對于審計質量的影響，亦或是有意利用該影響。

在實際的财務舞弊企業中，存在延期披露年報、臨近年報披露期變更會計師事務所現象的企業比例也遠遠高于普通企業。2018年至2022年6月，因财務舞弊被行政處罰的公司于被罰前兩年延遲披露年報的比例達29.41%，遠高于市場平均2.88%；于前兩個報告期臨期變更會計師事務所的比例達14.29%，遠高于市場平均2.47%。顯然，在判别企業财報舞弊風險時，延期披露年報、臨近年報披露期變更會計師事務所可以作為非常有價值的風險信号。

其他典型異常特征

除上述較為常見的監管信号和審計風險信号外，我們基于動機分析導向的企業财報粉飾識别框架，通過專家經驗和人工智能算法提煉200多個異常特征，從不同的角度對于财報舞弊風險進行監測提示。以“存貸雙高”和“股權質押”為例，高價值的信号無論從業務邏輯層面還是數據驗證層面均體現出較高的實用性。

① 存貸雙高

“存貸雙高”特征指企業貨币資金規模及占比、短期借款規模及占比、有息負債規模的規模及占比同步趨高，導緻其貨币資金真實性受到質疑。2016年至2019年，上市公司存在存貸雙高特征的比例波動較大，大幅下降的年份與該特征最著名的案例“康美藥業”和“康得新”曝光時間線存在巨大相關性。康美藥業分别于2018年12月28日與2019年8月16日被立案調查與行政處罰，康得新也因存在“存貸雙高”特征于2021年1月20日被行政處罰，而存在存貸雙高的企業比例恰在這三個年份大幅下降。可見，各類異常特征及風險信号的有效性由于相關舞弊手法、典型案例的曝光存在一定周期性，會受到市場關注度的影響。

② 股權質押

在股市大幅度下跌的行情中，高比例股權質押的大股東可能會為了維持股價進行财務舞弊，因此大股東高比例股權質押或整體市場質押比例較高的企業存在更強的舞弊動機。高比例股權質押特征與财報舞弊高度相關，2016年至2022年6月，财務舞弊企業的市場整體質押比（股權累計質押占總股本比例）和大股東質押比（控股股東股票質押占所持股比例）的均值均顯著高于不存在财務舞弊的企業。

由于風險極高，監管機構也就上市公司股權質押業務出具過若幹監管規定，2017年明确單隻A股股票市場整體質押比例不超過50%。因此，盡管該異常特征非常有效，但實際觸發比例已逐年減少。2016年至2022年6月，上市公司股權累計質押占總股本比例的中位數前4年波動幅度呈“凹形”，後緩慢下滑，上四分位點的變化趨勢與中位數趨同，下四分位數則呈逐漸上升趨勢，可見市場整體質押比例逐漸趨向集中，高風險企業逐漸減少。

高危行業分布

财報質量風險在行業間同樣存在顯著差異。德勤财報智評對于全市場上市公司和發債企業财報質量進行持續監測，發現2016年至2022年間傳媒、石油天然氣、重工業、IT與電信、醫療保健行業被評為高危企業的比例居高不下，傳媒與石油行業的高危企業占比甚至超過30%；化工、輕工業、開發型房地産、批發零售與建築行業的公司數量占比在五年間快速增長，其中化工行業、輕工業的高危企業占比增速超過15%。

結語

三大新會計準則的實施顯著提高了境内外資本市場信息的可比性，提升了企業會計信息質量與透明度，為我國資本市場健康穩定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德勤财報智評團隊以三大新會計準則實施為出發點，深入分析三大新會計準則的對報表項目與财務指标的影響，并從監管與市場兩大維度剖析新準則實施階段下市場整體财報信披質量情況。本文旨在具象化新準則實施帶來的财務數據變化趨勢，幫助讀者在充分利用新準則下披露更為精細化的财務數據的同時做好跨年份的數據銜接和對比。上市公司财報信息披露質量與資本市場誠信基礎息息相關，是投資者進行财務決策的重要依據。其中，是否存在财務舞弊是财報信息披露質量優劣的根本區别，而财務舞弊的隐蔽性使其被精準識别的難度極高，舞弊手法的不斷變化和叠代也決定了财務舞弊風險的識别無法一勞永逸，需要對會計準則變化和舞弊高危異常特征的變遷保持持續關注與高度警惕。

作者：俞甯子 窦國玮 李鑫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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