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賈敬是一個奇葩的存在：兒子賈珍與女兒惜春年齡相差三十歲以上（這個可以理解，古時沒有計劃生育）；女兒嗷嗷待哺就去道觀醉心丹藥；孫媳婦去世、自已過生都不回府，但偏偏家祭的時候回去主持大局……

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堕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甯。宿孽總因情。（紅樓十二支之《好事終》）

一個“敬”，一句“首罪甯”，把賈府的衰落全部歸結于甯國府和賈敬，似乎這個賈敬，讓曹老先生深恨不已。而賈敬的系列行徑，似乎又像極了清順治帝，一切根源隻是因為“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進士出身

賈府是武将世家，甯國公和榮國公都是靠馬上功勞獲得國公殊榮的，所以當朝局穩定，天下大安之時，武将的作用不是那麼明顯，賈府也就開始運籌轉型。第一步便是讓子孫習文，賈敬便是這一轉型的開始。

賈敬是賈代化的次子，甯國公賈演的孫子。賈代化作為甯國公的長子，自然地襲了爵位，不必擔憂前途什麼的，他又生了二子，賈敷和賈敬。賈敷是長子，爵位是他的，那麼代化不得不替次子賈敬考慮，也就打起了從科舉入仕的主意，實施着武轉文的第一步。

這賈敬也争氣，大概是從小聰穎，學習上根本不費力，深得賈代化的喜歡，也或者是他從小被賈代化逼着學習上進，成績斐然，所以最後中了進士。賈敬殡天之後，賈珍賈蓉需要請假回去料理（因是國喪期間）：

禮部代奏：“系進士出身，祖職已蔭其子賈珍。賈敬因年邁多疾，常養靜于都城之外玄真觀。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孫蓉，現因國喪随駕在此，故乞假歸殓。”天子聽了，忙下額外恩旨曰：“賈敬雖白衣無功于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欽此。”

但最終，賈敬不是靠進士入仕途，而是因為自已的哥哥賈敷到八九歲就去了，剩下一個爵位隻得他去襲了，所以原本躊躇滿志的賈敬，放下功名的累贅，逍遙快活地靠着祖上的蔭庇過着屍位素餐的日子，終日裡無所事事，便有了後來的——

【二】栖身道觀

原本一腔熱血準備大展宏圖，結果“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打了賈敬一個措手不及。襲爵後的賈敬，娶妻生子，有了賈珍，許多年後，又有了惜春，但惜春過後，夫人命歸天，有人說他是看破紅塵出了家，有人說他是因為不得志而放手，還有人說他是因為對夫人情深傷心過度而獨居道觀……

所謂出家，便是斬斷了一切紅塵俗事雜念，潛心于道法或者佛法的研究。可是賈敬，是嗎？賈珍賈蓉可以随時去道觀探視賈敬；賈府家祭時，作為族長的賈敬依然回賈府主持……與紅塵未斷任何聯系，亦無道家法号，成天隻知道煉制丹藥，以求能夠飛升成仙。說到底，他不過是想借道觀這一席之地，來撇開纏繞在他身上的俗世煩惱，沒舍下與俗世的聯系，也沒舍下内心的那一份執念，也就沒有什麼出家之說，而是找了個看似與賈府無關的道觀栖身而已。

長名賈敷，至八九歲上便死了，隻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隻愛燒丹煉汞，餘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回原籍來，隻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

這是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附帶說的甯國府的情況。“一味好道”、“一心想作神仙”、“不肯回原籍”、“和道士們胡羼”，與順治帝的出家，如此的不同。

民間傳說，順治寵愛董鄂妃，因為愛妃的去世，他看破紅塵，不理朝政，獨自去了五台山出家為僧，不為研究長生之道，隻為逝去的愛人超度，與皇家也徹底地斷了聯系，還有了自已的法号，丢下年幼的康熙和年邁的母親，獨自青燈伴古佛。

賈敬的道觀栖身，與順治的出家，隻是同曲異工罷了。

【三】放任兒孫

根據惜春的年齡，估計賈珍撿了賈敬的爵位是在三十歲左右，年紀輕輕就成了侯爵，加上妻子早逝，繼室尤氏又根本管不了他，于是積下來的纨绔惡習便無所顧忌地生長，榮國府的賈母伸不了那麼長的手，隻能看着他胡作非為。

于是，賈珍與兒媳婦秦可卿交好，與兒子賈蓉一起在外面胡來，帶領着甯國府及賈府的其它子弟，甚至是吆喝着都城裡的世交好友，一起豪賭、亂淫、養娈童，把個甯國府活生生地變成了淩亂不堪的壞事窩子：

原來賈珍近因居喪，每不得遊頑曠蕩，又不得觀優聞樂作遣。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之法。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賈珍之志不在此，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臂養力為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而已，至後漸次至錢。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賭勝于射了，公然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

兒孫如此，都是賈敬放手不管的結果。所以在脂硯齋的批語裡，《好事終》曲子的旁批裡寫道：

敬老悟元，以緻珍、蓉輩無以管束，肆無忌憚。故此判歸咎此公，自是正論。

賈珍、賈蓉如此，皆是缺少了賈敬的管教，才導緻了甯府亂哄哄的場面，而賈珍似乎又是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看不清局勢，榮國府都知道改革了，但甯國府依然故我。賈敬在道觀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身心的研制可以升仙的丹藥，秦可卿死後排場巨大超過賈府任何一位故去之人，自已沒回去過生日但賈珍仍然把排場搞得巨大……

這樣的放任，隻能是一種結局。

【四】腹脹而亡

第六十三回裡，寫到大家都在大觀園裡給寶玉過生日，便有人來報：

忽見東府中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爺賓天了。”衆人聽了，唬了一大跳，忙都說：“好好的并無疾病，怎麼就沒了？”家下人說：“老爺天天修煉，定是功行圓滿，升仙去了。”

因為正值國喪期間，賈珍、賈蓉都在朝廷裡服國喪，回不了家，聽聞父親去世，便去問皇上告假，這期間，尤氏一人在家處理賈敬的後事，卻也不失主母的風範，并弄清了賈敬的死因：

大夫們見人已死，何處診脈來，素知賈敬導氣之術總屬虛誕，更至參星禮鬥，守庚申，服靈砂，妄作虛為，過于勞神費力，反因此傷了性命的。如今雖死，肚中堅硬似鐵，面皮嘴唇燒的紫绛皺裂。便向媳婦回說：“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燒脹而殁。”

賈敬一心求升仙，看來并不是說着玩的，也不是因為要逃避世俗才如此，而是他内心的那份執念害了他。

這一去，更是讓甯府衆人從此無了任何顧忌，如此這般，甯國府的衰落也就遲早而已。

【五】任人評說

看了《紅樓夢》的人都說，賈府的事情都是因為賈敬的撒手不管才造成的，還對賈敬的去道觀不問世事，是因為：

與惜春的母親感情深厚，因為愛人的去世而心灰意冷；看到賈珍一幹人等的惡劣行徑覺得無力回天，所以幹脆放手不管；因為自已幼年立志科考，又中了進士，忽然這麼無聊，覺得抱負不再有，人生沒有目标，便起了尋求方外之路，想得道成仙……

不管哪種說法，都改變不了賈敬放下一家老小不顧，獨自得樂的現實，就如順治一樣，管你康熙年幼啥都不知道，一片大好江山，先讓一幹子輔政大臣把持朝政，然後再想盡辦法獲取主動權，擒鳌拜、平三藩，創造了一個康乾盛世。隻是賈敬的甯國府裡，賈珍不是康熙，也沒有如孝莊太後一樣的偉大女人，所以賈府的最終結局隻有一個：非衰不可。

“箕裘頹堕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甯。”說的似乎，很有道理。

我是青鸾驚鴻，70後蜀女，喜歡讀書寫文字和心理學。閑暇之餘，胡說紅樓，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部紅樓千種解說，也就不稀奇了，歡迎和我一起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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