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鳳霞劇照
我高興極了,真的見到師傅了。回來我母親和我急着問王大爺:“怎麼樣?喜歡這個徒弟嗎?”王大爺搖着頭說:“王老師看見這孩子,長得還不錯,兩隻眼睛也有神。”我一聽,高興了。但王大爺又闆起面孔來說:“現在不行!将來也得看看,這孩子兩隻手黑巴巴的。”我媽說:“那是上的藥,這孩子生了疥瘡了,是鬧大水受潮了。”王大爺說:“不行,這病要是長到臉上就不能當演員唱戲了。”我一聽很失望,也不知聽誰講的,疥瘡不上臉。我搶着對王大爺講這病不上臉。王大爺說:“那再去見見。”我一聽,才覺着又有了希望。
為了叫師傅看上我,我咬着牙,忍着傷口疼痛,用水把泡泡都洗淨,一個傷痂也不留,黑藥也都洗去了。這種藥是偏方,香灰調了油,還有冰片,上到傷處,不過有點涼,也不能治大病。可是這一洗呀,可痛死我了!像火燒一樣刺痛。想到要叫人家看着幹淨,還是把雙手和手腕子都洗淨了,晾幹了後看上去幹淨了。
王大爺帶着我又去了,師傅一看見我就推說:“不行,等以後再說吧。”我懇求說:“師傅,人家說,疥瘡不會長到臉上的,您收下我吧,就會好的。”師傅冷冰冰地說:“你們走吧,這種疥瘡傳染哪。”王大爺又求情說:“這孩子很聰明,您收下她吧,她家太苦了。”師傅說:“不行,這麼窮,你快走吧,讨厭!快走吧。”我知道這會傳染,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難過地回到家裡,天天盼着疥瘡快好吧!
新鳳霞劇照
我雖然沒有被收下,但我明白了,不能這樣求他,他不會對我行好的,越說窮,越被人看不起!不能這樣,要學聰明點!慢慢地我手上疥瘡好了,王大爺說這回師傅可以收人了,準備準備,我再帶你去一次。我想師傅是個勢利眼,我把衣服洗得幹幹淨淨的,父親又給買四樣禮物,可不易呀!都是借的錢。
到了師傅家,說好拜師日子。到了那一天,我家請了一次客,就是在家做一頓面條,來了十多個人,都是師傅領來的師大爺、師叔、師姑等等。師傅上香,大家磕頭,我先給祖師爺磕頭,再給師傅磕頭,然後一個個的給師大爺等人磕頭,簡直成了磕頭蟲了。但心裡高興極了!再多磕幾個頭也願意!
我家這麼多人,弟弟妹妹一大堆,隻靠父親一人賣糖葫蘆維持生活,雖然窮困,也得裝點門面,不然在這個戲班裡混不下去。沒法子,雖然窮也得裝着富呀。那時流行一種說法,家裡大門上挂一塊豬皮,出門時向嘴上一抹。天津人有個習慣,見面愛問:“吃了嗎?”明明吃的窩窩頭,可偏回答吃的肉包子,嘴上還帶油呢。我的家就是這樣,父親好面子,怕人家看不起我,每天都叫我穿幹淨點。
《劉巧兒》
拜師學戲,每月十元,過年過節要送禮!還得買香上供給後台祖師爺。
我們家要拿出十塊錢,可難了。我母親常說這是在牙縫裡邊擠出來的錢哪。
父親賣糖葫蘆,母親幫人家做針線活,省吃、省用給師傅這十塊錢。我也不吃閑飯,幫母親做活、當小工等等,掙點錢。
我到後台有一套衣服,藍布大褂,家裡做的黑布鞋。這件大褂晚上洗,白天穿。褂子上還别着一支鋼筆,可隻有個筆帽,看上去像個學生,後台人們也都說我是個學生,實際上我連一個字也不認識。師傅告訴大家說我是南市祥德齋做糖葫蘆的技師的女兒,這位技師是這個祥德齋的股東之一。這樣我的地位就提高了,大家說我是好家庭,有錢人家的文明孩子。我也裝得很像。
師傅住在後台,我天天去師傅家學戲,很早就去了,要先為師傅幹活,叫他高興。可師傅十天半月也不好好教我一句。今天去了,他說頭痛;明天去了,又說牙痛;後天去了,他有事要出去。推來推去,還經常借題發脾氣跟師娘吵架、罵人,吓得我根本不敢提出學戲的事情,最怕的一個事就是說丢了錢,得跟他背黑鍋呀!一會又說找到了,放錯了地方,刁難人。他就是有意的不教,很難有他高興的時候,要看他的眼色;或是送點東西,他才教幾句。
在後台我一向尊重别人,有禮貌,不多話,幫助人家幹活。後台人異口同聲誇我好,說這個孩子真有眼力勁兒!慢慢地很多師大爺都同情我,他們知道我師傅不大教我,就有人告訴我:師傅原來是唐山礦上的職工,好唱,本是個票友。當時唐山有蓋五珠、月明珠,演評劇最紅。那時還沒有女演員,都是男演女,師傅拜了蓋五珠,他不是從小坐科,因此會的戲不太多。
我知道了師傅的底細,并不表示出來,還是照樣尊重他。但我确實慢慢發現師傅會的戲都太陳舊了,會的也不多。
新鳳霞評劇電影《花為媒》
好心人為我指明出路,拜師不如訪友,要向所有的老演員學。我一天不閑一會兒,在後台看戲,就偷偷地學,學會了就唱給後台的老演員聽,他們常給我指正,但不敢叫師傅知道,師傅是比較保守的。這樣偷着看戲、學戲,受益不淺哪!比我正式跟師傅學的還多得多哪!
初次上台,是師傅教我演的《打狗勸夫》,他隻教我《打狗勸夫》裡丫環的戲。我偷着看戲,學會了《打狗勸夫》的“勸弟”的一場戲。我鄭重地向師傅提出:“我不唱丫環,我會演大嫂子張氏,‘勸弟’我也會了。”師傅勃然大怒:“我沒教你,你怎麼會的?”“我偷看戲學的。”“不行!不是我教的不許你唱!”我說:“您教的太少了。”師傅拍案大罵:“胡說!我教你的你才能唱!偷來的不行!還是唱丫環!”我隻能忍受着師傅的責罵。
好心的師大爺把我的困難向鄧硯臣師傅說了,鄧師傅也是唱彩旦的,他那時陪白玉霜唱彩旦,我非常幸運地又跟鄧師傅學戲了。鄧師傅藝名碧月珠,但我跟他學戲更難了,他要求嚴格,戲教得結實,但一個月也不定來教一次。因為他身體不好,脾氣倔,徒弟也太多。我是被照顧的徒弟,特别用心學戲,鄧師傅喜歡我。他沒有收我的錢。他的徒弟經濟條件大都比我好,因此就很難輪到教我一回。我有個好辦法,還是看戲偷戲!不管評劇、京劇、梆子、文明戲,什麼戲都看,什麼戲都偷!
今天的年輕演員哪裡知道我們當年學戲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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