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63
本故事根據日本作家有吉佐和子、久米正雄作品改編。
在日本歌舞伎界,有那麼一群人,身份低微,平時被老闆和名演員們呼來喝去,受盡了鄙夷的眼光。他們的工作是打雜、布置舞台和提詞。為了讓觀衆無視他們的存在,他們全身都穿着象征“無”的黑衣,連臉部都用黑紗遮蓋,故而被稱作“黑子”。
筆十郎就是衆多黑子中的一個。每天他都按部就班地重複着相同的工作:要麼在舞台上搬動道具;要麼藏身屏風、側台後,吹着竹笛,模仿各種音效;要麼躲在布景後方,随時給名角們提詞。
今天,筆十郎負責給老闆提詞。老闆既經營着這家劇團,也是著名的歌舞伎演員,演戲認真紮實,觀衆對他評價很高。人紅,脾氣自然就不好,筆十郎經常挨他的罵。這次的腳本是新本子,台詞既多又繞口,筆十郎還來不及熟悉。可是老闆為了吸引觀衆,隻排練了幾天,就趕着要公演,筆十郎也隻得硬着頭皮上了。他身材矮小,蜷縮在舞台的布景後面。這裡光線完全透不進來,筆十郎隻好一手拿支小手電筒,一手拿劇本,屏息靜氣地等待着給老闆提詞。
輪到老闆上場了,他與搭檔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觀衆都看得入了神。過了一陣,老闆将身子挪近布景,搭檔手裡的道具花傘一轉,擋住了觀衆的目光,這是需要提詞的信号。筆十郎急忙去摁手電筒,想打開它查看劇本,哪知手電筒出了毛病,怎麼也摁不亮。筆十郎急了,死命摁開關,手一滑,手電筒掉地上了。他慌忙用手摸尋,嘴裡不自覺地喃喃着:“手電筒呢?”
老闆正着急等提詞,一聽,以為這是台詞,也沒細想,跟着說道:“手電筒呢?”台下登時哄堂大笑。老闆頭皮一緊,知道出差錯了,趕忙将舞扇抖開,遮在面前,扭頭低聲對幕後說:“怎麼回事?台詞錯啦,快念下句!”筆十郎吓得冷汗直流,急急忙忙翻着劇本。可是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劇本,新本子他又沒背過,搞得整個人完全不知所措。他就這樣呆立着,汗流浃背,恨不得立刻去死。
幸好,另外一個黑子注意到了這難堪的一幕,帶着手電筒趕到布景後面,幫着給老闆提詞,老闆才勉強将今天的演出應付過去。但觀衆們已經看出他忘詞了,陣陣笑聲和嘲諷聲,讓老闆丢盡了臉面。
演員背熟台詞原是本分,可是這道理在這一行講不通。為了糊口,演出是一場接一場,抽不出時間背詞也屬正常。所以一旦出錯,錯全在黑子。幕布剛降下,老闆就沖着布景後狠狠地罵了句:“混蛋!”筆十郎趕緊小跑到老闆跟前,點頭哈腰,連聲道歉。老闆怒容滿面,氣惱道:“就這樣你還想演戲?做夢吧!”
長久以來,筆十郎的夢想是能脫下黑衣,在舞台上正兒八經地當一回演員,好好演一出戲。他多麼期盼能有這一天啊!可現在……他低頭挨着老闆的罵,心裡難受極了,感到夢想已經徹底破滅了。
然而世事難料,就在筆十郎灰心喪氣的時候,機會卻不期而至。原來有位金主十分喜歡看歌舞伎表演,出資力邀老闆排演《水浒英雄傳》。老闆算了一下賬,這趟演出如果順利,利潤将相當豐厚,便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他召集全劇團,日夜排練,要演一出好戲。誰料在戲裡扮演老虎的演員,排練時一個虎撲用力過猛,把腰扭傷了,無法再上場。老虎這角色雖然戲份少,但和大英雄武松演的是對手戲,絕對不可或缺,老闆為此十分着急。劇團的編劇是位研究中國古典的權威,平時見筆十郎忠厚老實,對他印象挺好,于是就推薦筆十郎演老虎。老闆考慮了一下,一來編劇的面子不能不給,二來筆十郎在劇團時間也挺久,便答應了。
這個安排樂壞了筆十郎,盡管蒙上虎皮誰也看不見他的真容,又沒台詞可說,可好歹算脫了黑衣,登上了舞台。他信誓旦旦地向老闆保證,一定盡全力演好老虎,而後回到家,把這個喜訊告訴給兒子。
作為卑微的最底層,筆十郎年過四十才勉強娶了一個仆婦當妻子,生下兒子一雄。仆婦前幾年去世了,筆十郎既當爹又當媽,把一雄拉扯到八歲,正是好動的年齡,整天吵着要爸爸帶自己去玩。當晚,筆十郎躺在榻榻米上,摟着兒子,激動得翻來覆去睡不着,心中老想着如何把老虎演活,讓觀衆喝彩。既然要背的台詞一句也沒有,那就得從老虎的姿态、動作上下功夫了。不過平時隻在畫報上見過靜态的老虎,它是如何走動、跳躍、咆哮的呢?對,明天去趟動物園,好好觀察觀察。正好把一雄也帶上,好久沒帶兒子一起玩了。
第二天一早,筆十郎帶着一雄乘上了去動物園的電車。一雄開心極了,纏着爸爸有說有笑。筆十郎望着兒子的笑臉,心頭升起幾分歉意,為了養家糊口,自己着實忽略了兒子的童年啊!
到達動物園後,筆十郎直奔虎籠,隻見在兩間房子大小的鐵籠裡,一頭老虎懶洋洋地趴着,身上皮毛暗沉,隐約可見根根瘦骨。筆十郎大為失望,關在籠子裡的老虎,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威風凜凜,猛獸的雄姿絲毫未見,倒有幾分像病貓。他向飼養員詢問為什麼會這樣,飼養員哼了哼,說:“現在正和美國打仗哩,人都隻能吃配給糧,哪有多餘的肉給老虎吃?沒餓死就行了。”
“老虎好可憐呀!”站在一旁的一雄突然哭了,眼眶裡掉下兩顆大大的淚珠。“爸爸,你演的老虎也是這麼可憐嗎?”筆十郎不知該如何回答,呆愣在籠子前,凝視着毫無活力的瘦虎,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他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就那樣直愣愣地看了很久很久,才帶着一雄默默地離開了動物園。
盡管沒有從動物園觀察到老虎的雄姿,但筆十郎還是借助向前輩請教、觀看默片裡的老虎等方式,狠下苦功研究老虎的形态動作,彩排時演得惟妙惟肖,博得了大家的認同。轉眼到了演出的日子,老闆千叮咛萬囑咐,要求全劇團務必盡心盡力,保證演出圓滿成功。
樂聲響起,演員們逐一從花道進入舞台,跟着樂師的彈奏,賣力地歌舞。他們唱詞雅緻、舞姿優美,赢得了台下觀衆的陣陣掌聲。終于,輪到打虎英雄武松和老虎上場了。筆十郎把兒子安排在後台台口,讓他近距離看自己表演,然後将虎皮往身上一套,“嗷嗷”猛吼,撲到武松跟前。武松拎着棍棒,醉醺醺的,迎頭一棒打向老虎。哪知“砰”的一聲棍棒脫手飛去,筆十郎兩爪按地,昂頭咆哮,虎虎生威。觀衆們見了,一齊喝彩,老闆也很高興,心想總算沒找錯人演老虎。
武松與老虎對視片刻,揮起拳頭砸來。筆十郎往上一撲,武松一閃,兩下裡纏鬥在一塊兒。過了一陣,武松跳到老虎身後,筆十郎趕忙把腰胯一掀,武松急急躲過。筆十郎又豎起尾巴,橫空一剪,武松身子伏地,又避了過去。演老虎最重要的就在于“一撲”、“一掀”、“一剪”這三個動作,筆十郎表現得相當不錯,懂門道的觀衆又給出一陣掌聲。
老虎三招無效,氣也洩了,武松趁此時機,揪住虎頭,一頓鐵拳猛打,把老虎打得動彈不得。戲演到這兒,按理說就快結束了。老虎被武松打死,武松再唱一小段,就能謝幕了。筆十郎趴在地上,屏息靜氣,等待收場。就在這時,突然一陣細微的啜泣聲傳進他耳中。這聲音如此熟悉,啊,是兒子一雄在哭。筆十郎忙偷偷地擡起眼,望向後台,隻見一雄站在台口,眼中滿是淚水,邊哭邊說道:“老虎好可憐呀!爸爸好可憐呀!”
一雄的聲音雖小,筆十郎卻字字句句聽得清楚。他心中一痛,猛地想起那天帶一雄去動物園,一雄望着籠子裡的瘦老虎,也曾這樣哭過。啊,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沒有了母親,自己又終日為糊口而低聲下氣,經常被兒子看到怯弱的一面。可兒子不但沒有瞧不起自己,還為自己感到心疼不已。筆十郎想,作為父親,我真是太不堪,也虧欠兒子太多了。今天,我再也不能讓兒子失望了。
筆十郎想到這裡,牙一咬,忽地兩爪一撐,從地上躍起,在虎嘯聲中又朝武松撲了過去。扮武松的演員呆住了,一愣神間已被撲倒在地。他急忙在筆十郎耳邊小聲說:“你已經死了,快躺下,快躺下。”筆十郎毫不理會,全力撕咬。武松無奈,隻得又掄起拳頭,再度大戰老虎。可是這回怪了,這老虎怎麼也打不死,每次将筆十郎摁倒了,他又立即精神抖擻地飛撲上來。兩人足足厮打了大半個小時,觀衆全看傻了,老闆氣得在後台直跺腳。
終于,扮武松的演員體力耗盡,再也架不住老虎的死拼猛打,腳一軟,暈了過去,直挺挺地一動不動了。觀衆席上一片嘩然,老虎打死了武松,頭回見到,太稀奇了,大夥兒都樂壞了。
在一片笑聲中,突然響起一個稚嫩童聲的歡呼:“太棒啦,爸爸太棒啦!這才是老虎呀!”筆十郎回頭望見兒子的笑臉,心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暢快,随即腳一軟,也累癱在台上。幾名黑子急急跑上舞台,将武松和筆十郎擡到後台。
好好的一出戲被演砸了,老闆鐵青着臉,半晌不言語,最後既憤恨又輕蔑地對筆十郎說了句:“你啊,一輩子都隻配當黑子!”
筆十郎一言不發,隻是将一雄摟在懷裡,摟得緊緊的,他已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王新禧 改編 《故事會》2016年
六十年的情懷
幾代人的夢想
《故事會》給您最長情的陪伴
紅綠版訂閱通道↑
文摘版訂閱通道↑
訂閱和投遞服務由中國郵政提供
詳情請查看“中國郵政”微信公衆号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