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我們讀李白的《秋浦歌》,一個天縱詩才被現實逼迫得“白發三千丈”,生生困死在殘酷的現實裡,最終郁郁而終,這是李白的悲劇,當然,也是整個時代的悲劇。不過,從另外一方面來說,如果不是現實如此,李白恐怕也寫不出那麼多讓人贊歎的詩歌來,司馬遷不是說:“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膑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逆境才能出好的文學作品,自古而然。從這個角度來說,或者我們應當感謝唐玄宗,感謝那個時代。
今天我們把時光向前再推幾十年,再回頭看看那個剛從蜀地學成才藝的少年。開元六年(公元718年),李白十八歲,鮮衣怒馬,劍藝不凡。此前的他一直隐居戴天大匡山(在今四川省江油縣境内)讀書學劍,足迹往來于旁郡周遭,曾先後出遊江油、劍閣、梓州(州治在現在四川省境内)等地,由此增長了不少閱曆與見識。越是眼界開闊,越是見識蜀地山水,他就越是想到更廣闊的天地去壯遊。大約開元十二年(724年),這一年李白二十四歲。他決定離開故鄉繼續擴大他的生活半徑,從此踏上遠遊的征途,于是他再遊成都、登峨眉山,然後舟行東下至渝州(就是現在的重慶市),就在此時,他寫下了《峨眉山月歌》:
(詩意圖)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顯然,此時的李白,還不知世事艱難,他的詩裡還沒有一絲沉重,他的詩意境明朗,語言淺近,音韻流暢。他抱着快樂的心情出遊了。
全詩從秋天峨眉山的月亮寫起,秋高氣爽,月色清朗,秋天的月亮是最美的(中秋節是賞月的最佳時節,原因即在于此)。但月亮為什麼是半輪呢?當然是為山色所遮,半含半露的月亮在遠處峨眉山的山巒盡頭漸漸吐出,而峨眉山的東北就是平羌江(也就是現在的青衣江,青衣江發源于四川蘆山縣,流至現在的樂山縣入岷江。)這漸漸明朗的半輪山月,在平羌江水映照出美妙的影子。
(詩意圖)
這是白描的景色描寫,簡潔,明朗,就隻寫山、寫月、寫江水,月亮在江水中的倒影。而也隻有詩人乘舟順流而下,才能真正看到了影入江水流的妙景,就像坐在舟車之上,觀看遠方的月亮一樣,給人的感覺是,人走得再快,月亮也跟得上,所謂“月亮走,我也走”。山月朗照,影入清江,舟行清夜,舟動月随,月影照江,月随江流,好一幅《月夜舟旅圖》,曼妙空靈,意境清幽。
如果到第二句,寫人物還隻在暗寫,他就在船上看山色秋月和江水,他還沒有出場,到了第三句則直接出場了,詩人正連夜從清溪向三峽駛去,前面的景色,是在這個行舟過程中看到的,顯然,這是一首紀遊詩,但末句的“思君不見下渝州”又寫了思戀的情感,又非單純的紀遊詩。有說這裡的君當指開篇所說的峨眉山月,“君”就是月,走得遠了,連半輪山月也看不到了。還有一說這裡的“君”是指同住峨眉山的友人。月亮當然是随外可見,夜夜可見的,但是峨眉山月卻隻能在峨眉山看到,下了渝州就看不到了,是留戀,是不舍,景中也有情在。
我們可以這樣想象,李白在寫這首詩的時候是脫口而出的,他由山間的秋月想到了江水,又由江水想到了行蹤,想到了自己正沿江而下,于是就平平講了出來,因此,即便這些内容沒加重新組織,但語意上仍然是連貫一氣的,又是層次分明的。明代文學家王世貞在他的《藝苑卮言》裡說:“此是太白佳境,然二十八字中,有‘峨嵋山、平羌江、清溪、三峽、渝州’,使後人為之,不勝痕迹矣。益見此老爐錘之妙。”王世貞是贊歎的,甚至認為,如果後人再寫,不免要露痕迹,而李白寫來,就妙語天成,甚至是“老爐錘”的境界,可見,李白剛剛準備出川時,他的詩已經寫到了不凡的境界。
(詩意圖)
短短的二十八字的絕句,卻要展現不同的場景, 像是時空穿梭,但又絲毫不着痕迹,怕也隻有像李白這樣的帶着“仙氣”的人來寫,才能寫得出。其實,這樣寫時空穿梭到極緻的還有一位大家,就是後來的老杜,前面我們介紹過他的“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十四字中連現四個地名,但除了覺得詩人急切心情之外,同樣并不見一點堆砌之感。僅在這一點上,李杜果然是雄筆,壯筆,實力相當!
不管如何,李白下渝州了,渝州之行,使他徹底下定了決心,于是,就在第二年,也就是開元十三年(725年),李白出蜀,“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這一年,李白25歲,他的青春正在,他滿懷的熱情也在,他急火火地奔向了殘酷的現實。我們相信李白這個時候是一腔夢想的,不過,夢想很快被現實擊碎。萬古如長夜,李白在他的人生長途上,迅疾地走向黑夜,未來的的幾十年,就如流星劃過天際,在唐代的文化天空閃耀着璀璨的光芒。
(李白《上陽台帖》)
在唐代幾百年的長長黑夜裡,歲月帶走了許多人和事,卻在詩的國度裡留下了一個閃亮的名字:李白。
這個名字,到現在,仍然家喻戶曉。
(【唐詩閑讀】之59,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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