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霈韻 李駿
曾經,他們從朝陽門到後廠村,追尋理想步履不停;從故宮北海到三裡屯798,釋放青春恣意飛奔;從格子間到出租屋,為了生活輾轉騰挪。
他們曾在這裡用青春、夢想、欲望構築起屬于自己世界,卻因為不同的原因,最後選擇離去。
如今他們再次回到北京,萬千氣象如昨,少年是否依舊?
建宇
當再一次被堵在北三環,熟悉的車水馬龍撲面而來時,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
建宇剛剛搬進一間裝修中的房子,由于前一個租約已經到期,隻能在這所連門都沒有的房子裡湊合住下。
這是他重回北京的第四個月,在外企找了一份銷售工作,新認識了女朋友,雖然仍少不了波折,但他感覺生活又充滿了夏日明亮的陽光。
上一段生活墜落得非常突然。
在銷售行業摸爬滾打四年的他本已握住了開啟美好生活的鑰匙,但是當直系領導跳槽到競争對手,而他選擇留下開始,就陷入了同事和領導組成的懷疑的漩渦。由于無法應對忽然複雜的工作環境,建宇很快将所有有價值的客戶交接後,就離開了公司。
辭職後,建宇将自己關在六環外的出租屋裡思考未來的通路,想不通時就跑到正在修建的斷頭公路上漫無目的地散步,一走就是一整天。
“那個時候是笑着對躺在病床的媽媽說自己一切都好的,但是心裡卻在哭。”
他開着自己幾個月前還為之驕傲的新車去看重病住院的媽媽時,覺得自己已落魄到一無所有。
思考的過程漫長又痛苦,抉擇卻來得突如其來,建宇腦海裡蹦出一個念頭就是“我要回家”。
“夜裡十點做好決定,花兩個小時處理東西,午夜我就已經在路上了,從北京到烏蘭察布開車要五個小時,困了就在服務區睡一會兒再上路。”伴随着草原九月清晨的涼風推開家門時,建宇覺得自己仿佛昨天剛從學校畢業,北京四年像是一個幻夢。
那一刻,夢醒了。
在北京打拼了四年,帶回家的隻有3萬元的信用卡債,他發誓再也不踏足這個城市。
建宇在烏蘭察布每晚都能和朋友啤酒燒烤到深夜,大家對從一線城市回來的他也敬仰有加。白天四處逍遙,夜晚猜酒劃拳,生活充滿了酒精、動物脂肪的快感和精神上的滿足感。
和所有美好事物一樣,建宇的快樂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信用卡債越欠越多,與朋友合夥開廣告公司的想法卻永遠停在計劃階段。
每次宿醉醒來後,伴随着越來越強烈的空虛感,建宇開始懷念在北京時的充實、忙碌、甚至是擁擠。那一刻,他清醒地發現自己的一部分已不再屬于這個叫故鄉的地方。
春節一過,離鄉計劃就提上了日程。
正當建宇在深圳、上海、天津之間舉棋不定時,朋友請他做司機兼導遊去北京旅遊。偶然地再到北京,建宇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熟悉這座城市,他帶着朋友們逛故宮、爬長城、看鳥巢……到每個地方,都有屬于自己的特别記憶。
“當車子被堵在北三環時,路兩旁全是高樓大廈,一切都太熟悉了。”建宇覺得自己像是又一次從夢裡醒來,仿佛昨天開車去見客戶還被堵在某條環線上。
離開烏蘭察布時,他隻拎了一隻小小的皮箱,比第一次到北京的行李還少。在開往北京的大巴上,建宇望着窗外的風景閃動不停,他希望這一次自己不再是一個匆忙的過客。
可芮
北京太大了,習慣這裡之後,再去哪個城市,都覺得占地面積不夠。
作為衆多海龜一族之中普通的一員,可芮從上海回到了北京。當年離開這座她稱之為太大的城市時,還是個學生。
再回來,已經是一個坐在辦公室裡趕稿子的社會人了。忙着把手裡的工作處理完,一個為期五天的放風時間在等着她。
“英國讀完書之後,在上海的學長介紹了一份工作,工資比北京高,就傻乎乎的去了上海。”如果硬要拿兩個城市作比較,上海一定比北京更精緻也更文藝,甚至就連潮濕的天氣都和英國的謝菲爾德有些相似。
但就好像談戀愛,什麼都不如感覺對了來的重要。而這一次小資的情調敗給了生活的煙火氣。“潮濕的氣候我有些不适應,剛去的時候起了濕疹,冬天睡覺竟然凍醒了,活了20多年第一次有這種經曆。”
90後的工作履曆和工作經驗裡,已經鮮見“專一”和“長情”。也許是留學回國後的第一份工作并沒有那麼可心,也許是因為還有曾經的朋友留在北京,闊别3年之後,可芮果斷的回來當“北漂”了。
“我覺得要多嘗試幾個城市,才能發現哪個最适合自己吧。”
在謝菲爾大學讀書時的痕迹如今停留在租來的小房間的牆上。
“在上海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猛然意識到,原來我是個這麼戀家的人。以前我都不覺得。”從上海回老家山西,除了乘飛機,其他交通方式均不便利,當發現自己如此戀家的時候,也猛然發現錢包不能滿足經常回家看看的念想。“北京到山西很方便,我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去離家太遠的地方了。”
在上海的時候,可芮懷念北京的大太陽,烤的皮膚疼的那種。但在北京多雨的夏季,她也很享受穿着拖鞋出去踩水,盡管濺了一腿的泥點。
北京這座城市,對于很多人來說,總有着又愛又恨的情愫,有的人分手後還會複合,有的人則選擇就此别過後會無期。他們在這裡留下了一些故事,然後決絕的轉身離開。走出學校後再次回到這座稱之為帝都的城市,可芮享受着冬天的暖氣和夏天的陽光,還有甩不掉的生活壓力。“未來,我想應該是等我老了以後吧,還是會離開這裡,回老家的農村,承包兩畝地,種甜瓜。”
郭松傑
北京,後會有期!
郭松傑是一個創業者,他的生活像一匹野馬不斷往前狂奔,但每一次巨變幾乎都和工作緊密相連。
2012年,因為一個工作機會,需要離開闖蕩5年的北京,他一邊與女朋友鬧着分手,一邊背着包跟老闆到秦皇島組建公司。
2015年,又因工作需要,他離開了已略有規模的公司和差點兒買房定居的濱海小城,回到北京。
“人面臨選擇的時候,總會患得患失,但就算失敗又會怎樣呢?不去搏一把,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不管是北京還是秦皇島,郭松傑都能從中獲得自己需要的養分。在北京時,他在最好的工作平台上增長着見識和人脈,在秦皇島,最困難時和老闆一起出去借錢給員工開年會,發獎金,學會了如何運營。
郭松傑覺得每個人的人生都像一個藝術作品,是時間讓作品逐漸顯形,不斷累積的經曆才能讓作品更加完整。
他離開秦皇島時,與養在公司裡的流浪狗“小黑”道别。幾年後,他帶着老婆孩子再回小島,卻沒想到會在已經破落的曾經的公司大院與小黑再次相遇。
“當時小黑帶着一群小狗跑了過來,我伸手摸了摸它。”郭松傑說,“當時心裡隻有一種感覺,就是物是人非。”
談及未來,郭松傑一直高亢的語氣,多了幾分向往的迷離:“如果公司不用再花太多精力了,可能會再次離開北京,去嘗試新的城市。你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世界,你怎樣,你的世界便會怎樣。”
小剛
北漂的人工作之外沒什麼牽挂,沒有非要留下來的理由,卻有很多離開的借口。
小剛在朋友圈裡用37張照片高調宣告離開北京時,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偷偷回來,借住在哥們兒家裡,不敢讓以前的朋友知道。
2017年秋天,作為家裡唯一的北漂人,小剛決定結束8年北京生活,南下深圳,與在那裡工作的親人重聚。從公司辭職後,他花了一周時間處理東西,與各種各樣的朋友吃散夥飯。
“那個時候,晚上打開窗戶看着外面霓虹閃爍,人來人往,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抛棄了。”對小剛來說,這如同是另一種形式的畢業。
剛到深圳時,和一大家子人吃團圓飯、郊遊爬山,小剛覺得自己回到了真正的生活。帶着在北京多年積攢的閱曆,和家人的支持,幸福生活似乎在眼前,他甚至做好了在深圳周邊買房的計劃。
然而,現實卻遠不如理想那麼美好。
小剛在深圳開始第一份工作就發現自己在公司格格不入,工作上思維方式不搭,業餘活動難以理解同事的娛樂方式。小剛想不通以前他是那麼擅長與同事相處的人,現在竟然像是一個離群索居的怪物。
做決定很容易,難的是決定之後的那段生活自己能不能堅持。小剛的第一份工作剛做滿一個月便潦草結束了。後來,雖然又陸續接到幾份offer,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在北京多年養成的習慣與手裡做的工作處處不搭。
為了找到屬于自己的節奏,他甚至幫别人做過寫手,在朋友圈裡幹過代購。然而,一切努力終究還是因為不搭化成了泡影。家人也越來越不理解小剛為什麼對工作如此“挑剔”。
相比于工作上的不順,更難熬的是生活中的寂寞。
那段時間,小剛看見年輕同事聚在一起研究新發布的稀奇古怪的app,會想起自己在北京那幫親如哥們兒的同事;一個人抱着籃球去球場打球,會望着隔壁場的足球賽出神,想起在北京那些與朋友在綠茵場飛奔的日子;甚至喝豆腐腦的時候都會想起北京是加鹵不加糖的。
“有時候,感覺親情、溫情都隻是說說而已。” 小剛說,“人更多的還是一種社交生物。”
一天,他獨自在家忙着上網尋覓工作機會時,在陽台接通了媽媽打來的電話。隻聽見一句“工作找得怎麼樣?”後面就沒聽清了。小剛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成了一個需要家人擔心工作的人。轉身回到房間,他将堆疊在電腦桌上的求職資料一掃而空,扔進了垃圾桶,然後撥通在北京一直聯系自己的HR,買了回京的高鐵票。
終于,小剛為了生活離開北京,又因生活所迫回到北京。
金影
在北京生活,不管你是哪個風格,沒人在乎也沒人管,你都可以找到自己志同道合的那個圈子。
悶熱,下雨,一個少女感十足的小姐姐從辦公樓裡走出來,有點兒難以想象,她的孩子已經到了該上學的年齡。
“兩年前創業失敗之後,就離開北京了,想換一種生活方式,不想在圍着工作轉圈,多留點兒時間照顧孩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想想都覺得幸福。”
金影的手機裡,鮮見一家三口的合影,她笑稱自己和家人的關系是塑料母女以及塑料夫妻。
2017年離開北京之前,她是一個周末媽媽,孩子在河北,她在北京,距離雖然不是多遙遠,但也隻有每周末才能與孩子匆匆相見,距離産生美,但親情之間的維系,總是希望這距離能再近一些。
離開北京之後,對于這裡的記憶,就是每天早晚擠到無法動彈的地鐵,那應該就是奮鬥的味道。
回家之後,能每天見到孩子了,但幸福感似乎還在路上。時間久了她發現,有一種水土不服,竟然來自于自己的故鄉。
“原以為北京的工作節奏讓人無法呼吸,其實二線城市工作也并沒有清閑,而相對應的福利也不如從前,沒有完整的公休日或者加班費;晚上公交末班比我下班還早,滴滴和出租也不是很給力。”
陽光下北京一四合院裡,一隻貓慵懶的曬着太陽,這一刻它似乎是最會享受生活的主角。
再次回到北京,從隻身一人,變成了一雙人,把孩子帶在身邊是每個母親戒不掉的習慣。休息的時候帶着孩子在奧林匹克森林公園裡肆意“撒野”,遛娃運動兩不誤。
“回來之後發現自己佛系了,以前總愛追求比較實際的東西,無外乎就是房、車、戶口,現在覺得開心和幸福感,其實和這些東西沒有必然的聯系。我是不是挺沒追求的?”
國貿,北京的CBD商圈,這裡有動辄幾百米高的建築,也有開往燕郊的公交。
聽說,處女座的人都喜歡完美,計劃和現實出現偏差的時候就會崩潰。自從佛系了之後,金影已經成為了假處女座,随遇而安是現在生活的标簽。“真的很享受北京這個城市提供的各種便利,這些是二線城市無法比拟的。離開是為了開心,回來也是為了開心,不管怎麼選擇,以這個為前提就都是值得的。”
曾有一句話,戳中了心态轉型之後的金影,“北上廣的冷漠,讓你可以自由自在”,大概隻有體驗過并且接受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吧。
宋先生
那幾年,感覺北京發展很快,2007年再回北京的時候,發現自己路都不認識路了。
宋先生第一段在北京的生活持續了近20年,漂泊的異鄉早已成為第二故鄉,但在2001年他還是選擇了離開北京。
“20多年前感覺北京很土,晚上出了三環就黑咕隆咚的,當時住在安貞就覺得自己住在城外。”在宋先生的記憶裡,那時候北京的樓間距很寬,朝陽門豐聯廣場隻有兩棟大樓。當時聽說某處要建星級酒店,某某地要蓋辦公大樓,放眼望去卻隻有一片片圈起來的荒地。
離開北京後,宋先生去了上海。21世紀初的上海是區域接區域的繁華,比如說靜安寺、徐家彙、南京路,過了地下隧道就是陸家嘴,整個内環以裡都是高樓林立。
宋先生感覺當時的上海,不管是建築還是人都很洋氣。
宋先生沒想到的是,北京的變化來得那麼快。
“2007年再回北京的時候,發現自己路都不認識路了。”宋先生回看曾經的工作單位時,樓址全都變了模樣,隻能依靠古迹地标才能大概辨出方位;北三環外那些低矮的平房都變成了高樓大廈;當年荒涼破舊的老虎村,已經變成了奧林匹克體育中心。
街道建築的改觀,讓宋先生耳目一新,但讓宋先生真正發現了北京魅力的卻是因為工作而長達數年的沈陽之行。
在沈陽看了沈陽故宮、大帥府、努爾哈赤起兵地等等,宋先生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北京錯過了太多有故事的地方,在國子監旁邊工作多年,一次都沒有去過雍和宮,常常在魯迅故居門口吃拉面卻從沒有進去瞧瞧,路過的那些叫不上名飛檐鬥拱的院子就說不清出過什麼樣的王侯将相。
再回北京,宋先生挑了個正月十五的日子逛了雍和宮,去看了西什庫大教堂精美而夢幻的玻璃彩窗,走了一條接一條曲裡拐彎的胡同,見到了各種各樣的尋常人家。
對他來說,四九城裡鱗次栉比的房屋像一個又一個故事排列在一起,組成了這座充滿曆史和文化氣息的的北京城。
這座城市有它的冷漠,有它的自由,有可以施展夢想的舞台,也有可以擊敗理想的戰場。
之于你我,它充當着不同的角色。來去,它都在那裡,不悲不喜。
“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
擁抱過就有了默契,你會愛上這裡。”
——《北京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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