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先秦諸子中最另類的一位大師,有人說他:
“眼極冷 ,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感慨萬端……”——南宋·吳文英 《莊子獨見•論略》
正因這份感慨萬端,才有了《莊子》一書。
那麼,和《周易》《道德經》并列“三玄”的《莊子》,到底是本什麼樣的書呢?
莊子之後兩百多年,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裡有個經典評價,大意是說:莊子的言論汪洋恣肆,随心所欲,所以得不到權貴階層的重視。
“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莊子之後一千五百多年,大儒朱熹說,莊子在世時沒人推崇他 ,他隻在僻靜處自說自話。
“莊子省時也無人宗之,他隻在僻處自說。”——朱熹
《齊物論》裡莊子自己說:也許我和大家一樣,都是在夢中說話,所以這些話才顯得有些“吊詭”吧。
但如果萬世之後遇到一位“大聖”,理解我的意思,我和他就好像穿越了時光,遇見彼此。
“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吊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莊子·齊物論》
莊子沒有說錯,兩千多年來,贊美、膜拜他的人多如牛毛,而真正理解他的人,鳳毛麟角。
接下來,我們先一起來看看,莊子都有哪些所謂“吊詭”的觀點吧。
一、莊子的觀點,有多“吊詭”?
比如莊子說:有用不如無用!
《人間世》裡寫道,有個人叫支離疏,他身體殘疾,隻能從事簡單的勞動,養活自己和家人。
國家征兵打仗、派發徭役的時候,他就抱着胳膊在人群中閑逛,反正有事也輪不到他,而當國家發福利的時候,他卻比别人得到更多東西。
支離疏因為殘疾,反而在戰亂時代得以終其天年。
可話說回來了,這樣的“終其天年”,有意義麼?
莊子還說:有情不如無情!
《大宗師》裡寫道,泉水幹了 ,兩條魚互相吐沫滋潤對方,這就是曆來被人稱道的“相濡以沫”,而莊子卻認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問題是,水已經幹了,這是事實,魚兒已經回不到江湖了。
就像我們已經生而為人,病痛、煩惱,種種無奈,如果沒有一個“情”字,人生有何滋味?
莊子的江湖裡,難道全是“忘情水”?
果然,妻子死了,莊子鼓盆而歌,很快就與亡妻相忘于江湖了。
這種事,除了莊子,還有誰做得出來?
莊子還說:有作為不如無作為!
在莊子筆下,像黃帝、堯、舜這些為人民福祉做出傑出貢獻的偉大帝王,在一些避世隐居、不問世事的村叟野老面前,居然是一副誠惶誠恐的姿态,顯得那麼卑微、渺小,還經常遭到後者的斥責、嘲諷,反倒像罪人一般,憑什麼呢?
更有甚者,莊子說:有是非不如無是非!
《大宗師》裡寫道“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按莊子的觀點,堯雖是公認的明君,桀雖是公認的暴君,但就對人性的傷害而言,兩個人其實沒多大差别。
而《盜跖》一文裡,盜跖一夥人攻城掠地,殺人如麻,甚至烤人的心肝吃,孔子跑去苦口婆心勸他棄惡從善,反被盜跖罵得狗血淋頭。
像這樣沒有是非,天下豈不亂套了嗎?
莊子這些觀點,即使當夢話看,也是颠覆了人類的三觀。
當然,如今兩千多年過去了,今天莊子與老子并稱,被奉為道家聖人,他的言論也早已被世人奉為圭臬。
但設想一下,如果莊子活在當今時代,和我們一樣住在小區裡,或胡同裡,或村子裡,老頭沒事就拉着我們,說些“有用不如無用”、“有情不如無情”之類的話,我們會怎麼看他?
恐怕大夥都會說,離那個“老莊頭”遠一點吧,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今天,我們欣賞莊子,欣賞他酣暢淋漓的文風,欣賞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甚至也遠遠地欣賞着他那些憤世嫉俗的夢話,可我們未必真懂了莊子。
莊子所期待的,萬世以後能理解他的那位“大聖”,也許并未出世。
今天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轉換一下看待《莊子》的視角,好離莊子的精神境界更近一點。
一種什麼樣的視角呢?
莊子早就告訴了我們答案,當然他沒有明說,而是借用了一種意象來給予提醒,那就是大鵬。
大鵬是莊子筆下最深入人心的一個意象,但不知你想過沒有:為什麼在全書一開篇,莊子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複提到大鵬,似乎還怕後世的人們不信、不解?
大鵬到底象征着什麼?
二、莊子用“大鵬”暗示什麼?參悟了大鵬這個意象,不僅對理解《莊子》至關重要,而且對理解道家文化乃至整個中國傳統文化,也至關重要。
你現在就可以發揮想象力,想象此時此刻,莊子的大鵬正遮天蔽日而來,“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那碩大無朋的影子,頃刻間覆蓋了整個大地……
雖然有點難度,但請你還是努力想象一下,這時候的你會在哪裡,你都想到了些什麼?
——自然的神奇?
——造化的偉大?
——人類的渺小和可憐?
這些,會是你的答案嗎?
或許你還會想到,當一隻螞蟻從他的窩裡探出頭來,仰視一個恰好經過的人類時,是不是也是這般光景?
好吧,讓我們回到現實。
如果你的感受僅止于此,那莊子恐怕會有點失望,因為他開篇就放飛大鵬的意圖,你并未領會。
——你為什麼不能是那隻大鵬呢?
現在你可以再來一遍,閉上眼睛,試着想象一下,你已經化身為那隻大鵬,正借着風力展翅翺翔,身邊是翻騰的雲海,背後則是蒼茫的青天。
如果你曾經從飛機上透過舷窗看過雲海,就努力回想那種情景,你甚至可以扇動雙臂,找找那種淩風飛翔的感覺……總之,努力讓自己身臨其境。
現在,你已經飛得夠高了,如果往下面看去,你會看到什麼?
你眼中的大地将是一個整體,也許色彩斑斓,但仍然是一個整體,此刻任何的細節都看不清了,隻有江湖中的陽澤、空氣裡的塵埃,還有所有生物呼出的聚成一團的氣息(“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一切都是那麼恍惚飄渺,不容分别。
嘿,地上的蜩、學鸠、斥䳛在嘲笑你,你知道嗎?
你當然不知道!你離那些小鳥小蟲太遠了,根本就聽不到他們在叨咕什麼,甚至也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此刻你是大鵬,你還會在乎世間的紛紛擾擾、是是非非嗎?
這一下,我們該知道莊子開篇就極力刻畫大鵬這一形象,絮絮叨叨說了三次,他的良苦用心了吧?
透過大鵬,莊子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選擇,讓我們淩空躍起,離開目前所在的維度,用一種更宏大、更超脫、更深邃的視角來看待世界,看待人生。
而當老子說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道德經》第五章)的時候,他用的同樣是這樣一種視角,從上往下,俯瞰衆生。
讀非常之人留下的非常之書,就得用非常的視角。
我們可以站在人道的視角看孔、孟、荀、墨、韓,但看老、莊,隻能站在“天道”的視角,才看得真切。
三、《莊子》:天道之書是的,莊子留下的,是一本天道之書!
“天”,在中國傳統文化裡,是最神秘、最複雜的一個字。
老、莊之外的諸子百家,其實也都很愛用這個字。
但是,“天”到底是什麼呢?
我們首先想到的,是頭頂的這片藍天,或延伸到地球之外的宇宙太空。
但,“天”的涵義遠不止此。
莊子的“天”,無形無相,不在外界,而在我們的心裡,是我們每個人的内在世界。
《逍遙遊》裡的大鵬,“抟扶搖而上九萬裡”的所在,正是我們的内在世界,現實世界哪有那般廣闊?
在莊子看來,和外在的、三維的現實世界相比,我們的内在世界是多維度的,是超越時空的,那可真是浩瀚無垠,難以窮盡。
這個内在世界的運行規律,就是所謂的“天道”。
而我們熟悉的現實世界,其實是包含在内在世界裡邊。
現實世界的自然規律、社會規律,即所謂的“人道”,其實隻是“天道”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天道”更廣大的那一部分領域,更值得人類深入探索。
偉大的老子之前,就已經有了很多先行者,留下了《易經》《山海經》《黃帝内經》等等,碩果累累。而老子之後,莊子堪稱探索“天道”的集大成者。
《莊子·在宥》篇這樣寫道:
“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然而,一般人的視野僅僅局限于現實世界,局限于人道,對于和人道“相去遠矣”的天道,幾乎是一無所知。
這正是人類的一大通病!
古往今來,人類社會面臨的一切問題,莫不根源于此。
而這種無知,正是我們讀不懂《莊子》的核心原因。
前面我們列舉的那些觀點,莊子正是站在“天道”的角度闡發的,用人道的思維解讀,自然是十分“吊詭”,這就是《道德經》說的“正言若反”。
由人道而升華至天道,就像在即将幹涸的小泉裡相濡以沫的那兩條魚,終于遊到了江湖,至于相忘或是不相忘,已經小得不值一提了。
總體來看,莊子是拒絕介入人道是非的,也是因為和永恒的天道相比,人道的是非小得完全不值一提。
莊子的“冷眼”,曆來也遭到不少批判。
比如荀子在《解蔽》一文裡直截了當地說:“莊子蔽于天而不知人”。
殊不知,在莊子看來,由人道而升華至天道,這才是人生的意義所在,是一個人真正該追求的東西。
這樣的人,正如《莊子·大宗師》所說:
“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天人合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莊子筆下的真人,是大解脫者、大自在者。即便他們的現實身份不過是些村叟野老,但在他們面前,人間帝王又何足道哉!
所以莊子要打破的,是我們作為一個人的局限,包括時空的局限、思維的局限,乃至生命的局限。
但是如果我們不承認自己有局限,如果我們認為自己隻能這樣活着,那麼莊子确實像是在說夢話。
習慣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得自樂,在這一點上,我們和蜩、學鸠、斥䳛似乎并無二緻。
那麼,我們該怎麼突破人道的局限,而升華至天道呢?
《莊子》介紹了不少具體的方法,比如心齋、坐忘、神遇、見獨等等,普通人也可以修習。其實,書裡的每一個寓言、每一個論述都在告訴我們,怎樣轉換視角,站在天道的角度去看待一切問題,怎樣提升境界,發現自己的内在世界。怎樣讓自己脫胎換骨,超凡入聖。
所以并不是莊子在說夢話,他說的都是真相,隻是我們都在夢裡,聽不懂而已。
想要突破人類局限?
想要覺醒?
想要自由?
不要錯過《莊子》哦!
好,今天就講到這裡,蟬大俠帶您領略古典文化之美,咱們下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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