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燈靜靜打在王嬌身上,台下互聯網和視頻領域“大佬”的目光也齊刷刷鎖定了她,快門按下的聲音響個不停,這個出身于雲南鄉村的年輕姑娘回顧了自己的成長史,談及去年初父親病世,不自主地抽泣起來。她後悔沒能早點回到家鄉,盡最後一份孝。

王嬌一家生活在雲南麗江市華坪縣的農村老家,2017年底,她和丈夫辭去昆明工作返鄉創業,随後開設短視頻賬号“鄉野麗江 嬌子”,記錄為女兒豆芽準備的一餐一飯和鄉野生活,母女倆出鏡,丈夫高玉樓掌鏡拍攝。貫穿于日常生活的真實是所有作品的底色,僅僅一年多時間,他們在快手上獲得250萬粉絲,點擊率普遍要按百萬起算。通過快手,他們将芒果等家鄉土特産賣進了萬家燈火的城市,帶動了周邊幾十戶貧困戶增收。

在2019中國網絡視聽大會“新視頻之夜”暨短視頻創作者年度分享會上,王嬌成為絕對主角之一。活動現場,她接受了主辦方向其頒發的紀念徽章。那個環節的名字是——“新力量時刻”。

類似的舞台,王嬌已不再陌生。流量早已攪動了一家三口的生活,他們的影響力也從屏幕裡不斷溢出——之前,他們被當地政府邀請分享拍攝短視頻經驗,而後登上央視,這次更是站上了更為主流的舞台。

唯一沒變的,是夫妻倆的“野生”本色。身着粉色T恤米色長裙的王嬌在紅毯酒會裡,顯得有些“另類”,這和她平日的打扮沒有任何不同,一點也瞧不出“網紅”的樣子。她拿着青色的芒果直愣愣地便上了台,這個女孩不願放過任何一個為家鄉特産免費宣傳的機會。

王嬌一家三口在活動現場

在日活躍用戶數量超過2億的快手,王嬌一家的故事更像是一個縮影。巨大的流量滾滾而來,全國各地擁有大量粉絲的鄉村“野生網紅”,其影響力漫過端内、也沖破了圈層,成為政府和外界認可的新型KOL(關鍵意見領袖),無形之中改變着屏幕兩端更多人的命運。

“野生網紅”轉正

距離王嬌600公裡之外的稻城亞丁,生活在藏區的藏族姑娘格絨卓姆同樣能夠感受到生活的躍變。

格絨卓姆的快手号叫“迷藏卓瑪”,記錄了她在高原藏區生活的點點滴滴。對着從不開濾鏡的鏡頭,她唱藏語山歌,尋覓野生岩羊和藏馬雞的足迹,在海拔4600米的牛奶湖邊用雪水煮茶,徒手攪和糌粑,曬松茸采菌子,扛木材修房子。

去挖蟲草,卓姆跪着,埋頭仔仔細細地扒開地皮尋找,當從地縫裡找到1厘米的蟲草時,會突然大喊一聲,笑得像個孩子。拿着手機拍攝的杜沫奎每次都要提醒妻子,“等一下等一下,讓我拍一下。”但回應他的從來都是一連串笑聲,“等不了了,我挖了!”

“對她來說,做那個事情的吸引力比拍視頻更大。挖出蟲草的那種快樂也許能讓人有代入感吧。”她的丈夫杜沫奎說。一條條“原生态”短視頻打開了卓姆一家的售賣土特産的大門,評論區的粉絲像親戚朋友一般讨論視頻裡的各類土特産,問價求鍊接的私信像雪花一般飄來。

這是一種被粉絲“深度信任”的感覺。松茸、牦牛肉、藏香豬……卓姆在縣城地攤買的披肩都有人想買。她和丈夫杜沫奎幾乎是被180萬粉絲一把“拽”進了商業世界。他們的客戶遍布大江南北,城市顧客尤其多,2018年,卓瑪夫婦銷售特産總額超過110萬元,帶動了這個國家級貧困縣上百戶貧困戶增收。

夫妻倆突出的“銷售業績”甚至驚動了當地縣政府,他們應邀到縣裡給領導上課。此外,臨縣的領導還專程來向隻有小學文化的卓姆“取經”。去年,她被縣政府評為稻城縣電商扶貧先進個人。今年,在縣發改委支持下,她和老鄉成立了農民專業合作社,統一收集、标準化生産冬蟲夏草,更好地帶動當地村民一起緻富。

格絨卓姆獲評稻城縣2018年度電商扶貧先進個人

“可以将最原始、最親近自然的生活點滴展現給觀衆,除了滿足一部分人好奇的心理外,更能喚醒他們隐藏在内心深處的鄉愁。” 江西橫峰縣大山深處41歲的農民蔣金春,這樣理解他們這群“野生網紅”受到歡迎的原因。

蔣金春快手名叫“山村裡的味道”,粉絲超過156萬。從筍幹的制作到山茶油籽采摘,從山村景色到串門唠嗑,都被蔣金春拍進了短視頻中。老鄉往日背下山後又背上山也賣不出去的上百斤筍幹,他依靠短視頻兩天就能銷售一空。拍攝快手以來,他已幫助當地近50個自然村的200餘農戶賣出農産品,其中包括40餘戶貧困戶。新華社報道他的事迹後,縣委書記三次登門拜訪,當地政府為他頒發“最美企業家”證書,蔣金春甚至被選為橫峰縣新的社會階層人士聯合會常務副會長。

祖國的最北端,内蒙古快手用戶太平用短視頻記錄牛肉幹制作過程。牛肉幹被熏烤得吱吱冒油的視頻,和自己作為蒙古族的日常生活片段吸引了上百萬粉絲。他的年收入已躍過百萬元,店裡也雇傭了10多名老鄉,“用我的微薄之力帶動大家一起增收”。前些日子,共青團錫林郭勒盟委員會向這個小夥子頒發了“全盟農村牧區青年緻富帶頭人标兵”證書。

在帥哥美女、流行音樂和遊戲直播統治的短視頻領域,這群新型KOL以純天然鄉野生活和人格魅力異軍突起,他們短視頻的内容和家鄉風景、特産信息息息相關,被粉絲高度接受與信任,上百萬的粉絲既是視頻的追随者,更是商品的購買者。

這些新型KOL帶來的蝴蝶效應還在持續。960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冒出了越來越多的鄉村新主播,他們展示真實的生活,吸引粉絲,售賣本地土特産。數據顯示,超過1600萬人在快手平台獲得收入,其中340多萬人來自國家級貧困縣區。

新型KOL依舊“野生”

沒有過多掙紮,沒有被商業裹挾,沒有被利益沖昏頭腦,這些KOL依舊保持野生的本色。

王嬌一家其實也動過一次“賺快錢”的念頭。他們曾經接了一個APP廣告,利潤不薄,可後來才發現那個APP裡有許多引誘人賭博的内容,很多粉絲在評論裡直言對夫妻倆“失望”。

看着昔日的好評全部變成了惡評,王嬌難受得很。不知不覺中,她也和粉絲成了朋友,每條視頻下的一千多條評論她都會看完,這次,刷到許多粉絲充滿失望的評論,她突然意識到了這個賬号最寶貴之處——那些把這裡當成一個“家”、無條件信任他們的粉絲。

廣告在他們的屏幕裡幾乎銷聲匿迹了。去年,老家華坪在芒果上市季連續降雨,不少芒果都出現了病害,夫妻倆遭遇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災年。那時,預定芒果的粉絲已經加滿了4個微信号,但王嬌和丈夫還是決定,為了珍貴的粉絲和信任,他們讓大部分芒果爛在了家裡,獨自承受損失。

隻有小學文化的卓姆說不出太多大道理,但每次收完松茸,她和丈夫都會摸黑趕到機場排隊,現摘的新鮮松茸保質期短,他們要确保自家松茸能坐上第一班飛往成都的飛機。

采摘松茸的季節,這個粉絲量比全縣人口還多的“大主播”依舊起早貪黑地上山,她有個樸素的心願,希望屏幕那頭無條件信任自己的粉絲能吃到“最好最好”的松茸。

比起一場直播日進鬥金的傳奇,這個藏族姑娘理性地像一個億萬富翁,在她眼裡,掙錢是極為次要的事情,她告訴自己的粉絲,過去挖出松茸,村民們隻能被動地等老闆來收,“人家說多少就是多少。”她見慣了很多蒼老的面孔為了一塊錢在那裡苦苦哀求。看一次,心疼一次。

如今她靠快手就能把土特産賣出去,因為一腳踹開了中間商,收購價漲了不少,顧客實際買到的價格也變低了。“我們會比收購商多給個五塊十塊的,村民賺的比我們還多。”格絨卓姆笑着說。

“太真誠了。”不少粉絲留言說,他們催着卓姆建客棧民宿,準備結伴去旅遊,為當地帶來更多機遇。

借由一塊兒幾英寸的小屏幕,卓姆正實實在在改變着全村人的命運。

在蔣金春的家鄉早田村,山高路遠地處偏僻,許多村民搬下了山,在城裡置業安家,留在村裡的幾乎都是貧困的孤寡老人。“紅”了以後,蔣金春會去拍老人們曬筍幹、榨山茶油的畫面,“老鐵們,你們看,這位大爺正在制作美味的本地筍幹,我看着都要流口水了。”

捧場的粉絲紛紛詢價下單,那是蔣金春最開心的時候。作為一個“網紅”,他做到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給粉絲最信得過的優質山貨,也讓家鄉貧困百姓提高了收入。

這幾乎是每一個自快手誕生的新型KOL都會經曆的過程。“紅”對應着變化,粉絲上漲、邀約變多、荷包鼓起、命運改變。“紅”也投射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不變”——樸素、誠信和對身邊人的關切。

這也許正是卓姆等新型KOL能屹立不倒的原因。畢竟,他們秉承着商業世界最古老也最傳統的生意觀。

更遠的輻射,更大的夢想

當影響力不斷加碼時,王嬌和丈夫高玉樓有了一點點小小的“野心”。

地處山區的華坪交通不便卻物産豐富,尤其芒果的質量極為優質,是全國第三大芒果産區,但與這個名頭不相符的是,每年芒果季,都會有大量來自攀枝花的收購商奔赴70公裡外的華坪,低價買走大批華坪芒果,最後再貼上産地攀枝花的标簽,以高價暢銷全國。

沒有名氣,這是華坪芒果的症結所在,也是高玉樓這個本地仔決心要改變的事情。他說,自己要用心維護平台,創作更多的優質、吸睛的内容,争取積累更多粉絲,為長遠目标做好鋪墊。

蔣金春也已經開始行動,他計劃未來在村裡開設民宿,再帶動整個村提升接待水平。“老鐵們都願意來山村裡感受一下美麗鄉村,到那個時候我的短視頻才真正有意義。”

他離這個目标越來越近了。據村子所在地新篁辦事處委員會黨委書記蘇劍介紹,為靈活利用蔣金春逐漸增多的粉絲量,政府“正和蔣金春商量在當地發展農村旅遊,興辦民宿、農家樂等,促進當地經濟發展”。

在去年第五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這個41歲的農家漢子成為了江西省唯一的代表,登上百人面孔圖片展,向世界講述互聯網帶來的巨變。仿佛是一個縮影,他所走過的每一步正诠釋着在這個全新的時代,由快手誕生的這批新型KOL,影響力究竟能達到怎樣的地步。

至少從目前來看,這一股浪潮已猛烈襲來,現實世界越來越多的觸角感知到了改變的痕迹。

出身河北農村的快手用戶“手工耿”耿帥,也在此次網絡視聽大會的“新力量時刻”接受了紀念徽章。作為擁有百萬粉絲的新型KOL,他向粉絲推介的并非家鄉好貨,而是自己的想象力。

這個留着長發和長劉海兒、時常身着背帶褲、短視頻裡說話一本正經的年輕人,推出了可以當錘子開核桃釘釘子的“多功能保險箱手機殼”、菜刀砍刀梳子、能彈出“清脆悅耳聲音”的腦瓜兒嘣輔助器、“讓人變聰明”的金字塔形不鏽鋼頭盔……有媒體評價,這些發明都帶着“超拔于生活的浪漫氣息”。

(耿帥在自己的工作室)

但在耿帥看來,這些發明生存的土壤是中國飛速發展的工業化。經濟的騰飛讓無數人湧入大城市,住進狹小的公寓樓,每天的工作時間漫長無比,獨立的空間被不斷蠶食。“中國人喜歡發明創造,但現在大多數人沒有時間做這些了。他們喜歡看我制作東西,因為他們沒辦法自己動手。”

他被頻繁地邀請上綜藝節目和演講,向更多人展示“自由而無用”的靈魂。地産大佬潘石屹找他PK賣貨,他向華盛頓郵報展示自己的發明,粉絲們追捧他的“無用良品”和他身上所承載的、還未被生活壓垮的珍貴想象力。

粉絲送給了耿帥一個愛稱:“廢柴愛迪生”。或許從某種程度上講,如同愛迪生為人類帶來光亮一般,耿帥那些鮮活靈動、事關發明的短視頻,也在疲乏重複的現代生活中不斷向他的百萬粉絲投射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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