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出發前，我沒對大家說今天這700公裡基本是在海拔3000米以上行駛，還要超越兩個4000米的山口。不想給對高原反應存在恐懼心理的隊員們增加心理負擔。

路沒有新疆的平寬，車輛也比陝甘道上少很多。在新疆，雪峰總是遙遠地矗立着；而此地，皚皚白雪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可及。阿爾金山的荒涼怎麼讓人相信它的富庶？存草不生的地方居然有那麼多的金礦。因此，這裡最多是淘金者！

山太靜，海子太靜，連偶爾掠過的蒼鷹仿佛都安靜地凝固在天上。高原清涼的風吹打在臉上，路沒有盡頭，孤獨的感受也沒有盡頭……黑風口彌漫着風沙，遠處群山間飄蕩着烏雲，不好，沙塵暴的前兆。催大夥快走，人算不如天算，避開了沙塵暴卻被大雨澆了個劈頭蓋臉。不過，雨過天晴，一道大彩虹赫然挂在路盡頭。每個人都激動地指着彩虹喊，庸俗的歌詞是這樣唱的：“不經曆風雨怎麼見彩虹……”而我更多體會的是，理想的幻夢有時遙不可及有時轟然而至的不可思議。

進駐到格爾木西藏招待所，果然象賀老大所說，環境不錯。很安靜，很簡單，很整潔。門口姐妹小館的飯菜不貴還很可口，小雞炖蘑菇味道讓人尤其想家。

寫寫手記，心卻浮躁得很。1160公裡的青藏公路起點就在100米遠的地方，會發生什麼？誰是對手，是高原還是我們自己？一切隻有車輪旋轉的時候才會知道。在西藏遊蕩了半年的我，兩年後再次站在高原的門檻前，回憶是那麼陌生。雪山、草地、藍天、白雲、歌聲、牛群，仿佛不曾變化，隻有我，哪裡變了，也說不清。總有些黑夜裡才會出現的恐慌，現在那麼清晰地站在我的靈魂面前。明天，明天，我要去證明些什麼？一切很清晰似乎又很遙遠很模糊……

7月18日，出發前夜，一夜心神不甯難以入睡。集合完畢，本想講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6500公裡下來不用說了，高原就在那，誰都知道打着車後沒有回頭的路。

出格爾木20公裡，平坦的路面上突然出現一根用土埋的鐵管，前面四輛車跟得太近，小胖沒來得及踩刹車，美人魚硬颠了過去，前圈隆了，油底磕漏了，機油漏得幹淨。本來想讓小胖把美人魚弄回格爾木修理，等我們從拉薩回來。商量了一下，決定讓美人魚上工具車，到安多或那曲再修。

問了拉薩方向來的司機，都說路況很好，青藏全線剛修好，高興啊。風火山、昆侖山、海拔開始升高，3400米、3800米、4200米、4600米，所有的車在怒吼。

過了昆侖山口10公裡左右，小輝的KLE出了問題。停下來商量，華子也沒有好辦法，隻好讓小輝将就着走。

大家不同程度開始頭疼和胸悶，趕緊吃了高原安和紅景天。

上了五道梁，平直的路面上不時出現起伏很大的沉陷和臉盆大小的洞陷。好幾次，我全身隻剩手還抓着車把。人車飛騰，車很不好掌控。趕到五道梁鎮，午飯時悄悄跑到旁邊的小賣店給家裡打了電話，聽到父親的聲音，20多天的焦急、郁悶、委屈一起爆發了，很多年沒有流過眼淚的我，在海拔4800米的五道梁哭了個痛快淋漓……暮色中，沱沱河水閃動着金色的光芒，匆匆望了一眼長江第一橋的紀念碑，寒冷的高山風中，我們找到了郵政旅社。半塊壓縮餅幹沒吃完，半睡半暈的沒了知覺。

睜開眼，看到窗外的陽光，昨天的郁悶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什麼比過唐古拉山口前，能看到明媚的陽光更讓人振奮了。面包，鹹菜，雞蛋塞了一肚子，又翻出兩包咖啡用溫吞水沖了。胸口挺疼，喉嚨發甜，其實昨天在五道梁時胸口就有痛意。出去詢問大夥的身體狀況，後勤組很嚴重，司機頭疼了一夜，小張也一宿沒睡，摩托車手們基本還挺得住。我對弟兄們說，前方100多公裡就是山口，退回去不可能，除非承認自己是懦夫。大夥默默收拾行囊，檢查車輛。加滿油，向5231米出發。

雁石坪沒有汽油，好在從格爾木帶了些備用。弟兄們加油，我窩在屋檐下抽煙，和旁邊的藏族小孩聊天。呵呵，我說了十句，他一句不回答。原來，他高原反應嚴重，四川來的藏族也抗不住4700米啊。

老鐵馬的怒吼聲越來越嘶啞，通過一段2公裡左右的搓闆路，一座高大的紀念碑赫然在目“可可西裡保護區紀念碑”，總算到了唐古拉山口。大夥興高采烈地拍照，喘着粗氣走來走去，我一個人走到索南達傑的墓碑前鞠了三個躬。遠處雪峰上飄起朵朵白雲，點起一支煙，回想起年少時那個到可可西裡做志願者的夢想……

不能在這呆很久。回程時，剛過山口，我的老鐵馬“咳嗽着”停下了，又急又氣，我一把将它推倒在路邊……老範他們把車扶起，大胖和小馬替換着，一腳騎車，一腳蹬着我的鐵馬帶着我向安多趕去。我不敢從後視鏡看他們，5000多米高度，走路還要大喘的情況下，弟兄們無怨無悔帶着我趕路，肝膽相照！

人生總是這樣，幸福不多，磨難卻無盡頭。車壞了，風雨也聯袂而至，夾雜着小冰雹。我和大胖的頭盔面罩在哈密被熱浪烤壞了，要看清路況須把面罩掀起。雨水和冰雹肆意打在臉上，真疼！那可是種無處躲藏的刺痛。

好容易趕過那片雨，華子幫我修車，沒修好！隻好和他換車，他體重輕些，大胖帶着相對省力。就這樣，風雨中，下午4時，終于趕到了安多。抱着火爐半天才暖過來，一盤炒面沒吃完，累得實在沒勁吃完。

華子給我修好了車，看着雨小了點，今天必須趕到那曲，走！

誰知，沒200米，大雨傾盆而至，全身濕透了，衣服成了吸水的海綿。沒有一絲暖意，不知何時，冰雹打在臉上身上也沒有了疼意。手也腫了，連手套都摘不下來。

一路的景色可以用神奇來形容：半邊是藍天白雲，半邊漆黑如墨，閃電不時映亮天際，烏雲從雪山上蔓延開來，牦牛和羊群似乎司空見慣，依然悠閑地吃草、漫步。嘿！朋友，你見過彩虹和閃電同時在天空上閃耀嗎？我們見到了！眼睛看着遠方明媚的天空，身上承受着冰雹的打擊；有時陽光斜照着後背，前胸還要承接風雨。車隊從沒有過的默契，堅持，這就是青藏高原，不要對它存有幻想。它太偉大，偉大到傲慢！偉大到冷酷！

夜幕來臨，到了，西藏最富饒的牧區，高原最清翠的那曲，燈火輝煌的那曲。

處在4700米的高度，弟兄們不同程度地出現高原反應。浮腫、嘔吐、頭疼，大胖反應特别強烈，站都站不住，還出現了幻覺。

臨時決定讓小輝騎大胖的KLE，小輝的KLE上工具車。小胖的美人魚油底用“哥倆好”簡單補好，前胎火補後狀況還可以。濤子的DR還是不能電打火，大個的泥鳅也拆了空濾。隻有小馬的AX-1最省心。我和老陳的鐵馬，呵呵，都成老馬了，真擔心又出現唐古拉山那一幕！

強咽了幾口面包和罐頭，恨不得給喉嚨安個塞子。不錯，沒吐！

出那曲10公裡，小胖的美人魚又出了問題：缺缸，動力嚴重不足，華子給他拆了空濾，換了一個嘴子，美人魚怒吼着又上路了。

唉，貴人出門風雨多！過了唐古拉山雨就沒停過，好象老天爺專門在我們頭上安排了一塊雨雲！好容易跑過一片雨，剛拜托陽光曬幹點衣服，轉過一道山梁，又是風雨加冰雹劈頭蓋天地砸來。100多公裡路，我的衣服是三幹三濕。手背被冰雹砸得又青又紫，腫得快掌握不住把了。弟兄們都筋疲力盡，在當雄城外加油站，石子堆上躺倒了一片。

美人魚前擋泥闆壞掉了，雨水泥水糊在嘴子上厚厚一層，華子隻好蹬着它，連同它的主人小胖，一起帶到縣城找氣泵。華子真是好兄弟！小胖300斤，美人魚500斤！華子才100斤啊！

組織等候的人吃點東西，把摩托打着火，用它的排氣筒加熱罐頭。哪裡管什麼味道啊，吃下去不吐就是勝利！走，還有190公裡！遠處，念青（藏族男神的名字）唐古拉山皚皚的白雪映照着如墨的雨雲。不用什麼語言，弟兄們發動車，再向風雨中……車隊頑強地在山谷中行進，陡峭的山崖，咆哮的河水，急彎，還是急彎。超過我們的汽車裡不時伸出大拇指，我們已經無力揮手緻意了。羊八井、堆龍，夜幕中，拉薩郊區那條溫馨無比的白楊路出現了，金珠路、江蘇路、青藏公路紀念碑、高原之寶、華燈初上的北京路、布達拉宮。嘿！拉薩！我們來了……

7月21日21時，我們在雨中順利到達拉薩市。

一夜的雨水把布達拉宮的輪廓沖洗得格外清晰，厚厚的雲朵在山梁上、河谷裡，悠閑地和煨桑的青煙糾纏。轉經的阿媽拉喃喃自語。極不情願讓手機鈴聲喚回飄蕩在拉薩上空疲憊的靈魂，我摸摸有些浮腫的臉，是的，拉薩，25天的艱難跋涉，16個苦苦企盼的漢子，7300公裡風雨飄搖，終于，我們偎依在你的懷抱中了。

收拾好心情，沿着兩年前的記憶，慢慢行在北京路上，怎麼還沒到？我的岡拉梅朵！芳香的甜茶，清冽的青稞酒。還有你，嘿，卿格老朋友，你還是喝多了酒躺在大昭寺門前唱情歌嗎？拉薩河邊赤裸上身騎烈馬的阿蘇你還在嗎？我想你們，我想這兒的陽光、靜靜的群山、歡暢的河水；我想那些日子，想念離開你們時流下的熱淚……還是那扇老木門，把手上的銅鈴依然清脆的鳴響，一杯黑咖啡，拉薩午後的陽光下，我的靈魂再次遊蕩……

請老陳老範他們喝了青稞酒甜茶，吃了一碗濃濃的牦牛酸奶。劉言妹妹如約而來。她原是新疆一所學校的英語老師，得知此地有位達珍阿媽拉，自辦孤兒院收養孤兒的事後，特意跑來做義教。

八角街背後一條窄巷，孤兒院就坐落在這個污水橫流、房屋破爛的大雜院裡。低矮的屋檐下，簡陋的課桌旁，我看到的是62張燦爛如陽光的笑臉。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們需要馬上做點什麼。在賓館我們停放的後勤車裡，有一些新疆摩友捐給孤兒院的衣物，還有我在格爾木特意采購的藥品、文具和食物。

驅車重回孤兒院，停車時，大家同時震驚了，天空上，一團聖潔的佛光在潔白的雲朵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我雙手合什，頂禮膜拜，小善不小，大善不難。不停地擁抱孩子，不停地發東西，不停地流淚。孩子們純潔的歌聲讓我們這些一身風塵一身傷痕的漢子們忍不住潸然淚下。我們能做的太少了，太少了，雨悄然而落。躲到門外，讓雨再大些吧！别讓孩子看到我們慚愧的淚水……

下一章：再見，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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