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電影協會(AFI)評選的“影史50佳反派角色”中。
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的漢尼拔,
擊敗《星球大戰》中的黑勳爵達斯維達,《教父2》中的邁克·柯裡昂,高居榜首。
50佳反派部分人物
提起漢尼拔,最經典的莫過于《沉默的羔羊》裡,
那個聽着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把人的肝拌着蠶豆,配基安蒂紅酒給吃了的優雅紳士。
哦不,食人魔頭。
霍普金斯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面燃燒的瘋狂,有種随時可以沖破秩序的毀滅性。
他的“人魔”屬性,是對現代社會的虛假道德體系,最極端的反抗。
霍普金斯的表演,赢得了無數觀衆的喜愛,引發人們去思考——
童年創傷(目睹妹妹被吃),給人造成的悲劇性根源。
7月10号,《沉默的羔羊》4K修複版,在台灣重映。
借此機會,我們聊一聊影史上經典的邪惡暗黑形象。
以及一個令人憂心的現象——
不知道大家有沒發現,國産裡,引人深思的迷人反派,正在被消失。
>>>>世上再無周芷若
反派,不一定是純粹的惡人。
那種與偉光正的正向角色對立,充滿着黑暗與邪惡色彩的人物,也可以叫反派。
比如華金·菲尼克斯的小醜,林青霞的東方不敗,一個西方影視人物,一個中國影視人物。
他們身上都有種“邪氣”,與社會道德規範相悖。
他們既不能叫好人,也不是十惡不赦,人人喊打。
更多的是遊走在人性的灰色地帶,不被規範認同的邊緣人。
這樣的反派,和漢尼拔一樣,赢得了無數粉絲的喜愛。
為什麼?
角色的魅力,抵達了人的深度和陰暗面,迎合了人人兼具的反叛因子。
表演的魅力,如果劇本是角色的骨架,那麼表演則為角色注入靈魂。
當一個演員深刻理解了角色,并憑借出色的演技演活了角色,那這個反派才真正有魅力。
總結一下,一個迷人反派的成立,好劇本、好角色、好演員缺一不可。
集齊這三張王牌,才能召喚神龍。
《隐秘的角落》張東升
不過我們都知道,在如今的影視環境和創作制約之下,這三樣可遇不可求。
舉一個經典案例。
周芷若,大家都很熟悉,金庸筆下一個腹黑、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魔女”。
她與原著宣揚的“道義”背道而馳,十足的反派人物。
但這樣一個反派也有她人物的弧光。
并且經過周海媚、佘詩曼、高圓圓等女神的演繹,周芷若早已被經典化。
趙敏身世顯赫,在父愛與長兄之愛的包裹下長大,她可以輕易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因此坦率驕縱,敢愛敢恨。
周芷若漁女出身,父母雙亡,孤苦無依,造成内心極度缺乏安全感,養成敏感、隐忍、狠辣的性格,她想抓住一些東西,必須要付出代價。
她是一個想要逆襲的草根野心家,暗合了人心底的“複仇意識”,
卻又因選擇、心智等種種問題,終究機關算盡一場空,可恨、可憐,可悲。
可惜的是,繼03年高圓圓版之後,世上再無周芷若。
很多人可能沒聽過,2009年有一部鄧超版《倚天》。
這一版由張紀中監制,全是漏洞,一天都說不完,不細說了。
在一衆明星中,有一位面孔模糊的藝人,就是周芷若的飾演者劉競。
從外形氣質到表演,當年被吐槽得很慘。
長期的蟄伏隐忍,周芷若是藏而不露,引而不發的。
這一版的周芷若卻壞得面目猙獰、兇相畢露。
翻白眼、歪嘴、挑眉,典型的惡毒女二演法。
表演機械程式化,壞得毫無内在。
難以想象周芷若收獲的不再是觀衆愛恨交加的複雜情感,而是快進,快進,快進。
也是從那個時候,經典被一次一次翻拍,一次一次跌出水平線。
2019年這一版,沾染了網絡時代種種弊病。
演員很精緻,精緻得像多胞胎,分不清誰是誰。
磨皮、濾鏡嚴重,磨成瓷娃娃臉的女演員,沾染了仙氣一樣不食人間煙火,很蒼白,也很無力。
周芷若的出場,是在河邊洗衣。
瓷白的臉,紗衣飄飄,還以為是浣紗的西施,江湖氣與真實感先喪失了一半。
另外,劇本的想當然。
演員祝緒丹對周芷若的解讀是“從始至終都是善良的”。
于是,為了表現周芷若善良,開場讓她去救一隻受傷的兔子?
先不說這種橋段狗不狗血、套不套路,用“善不善良”去形容周芷若是不是太膚淺了點?
周芷若如果心地善良,怎麼忍心在蛛兒臉上劃下十七八劍呢。
單純的善惡、好壞評判,都是對一個經典反派的侮辱。
經典反派之所以迷人,正是在由好變壞的刹那,邪惡中窺見人性無奈的時刻。
《教父2》邁克·柯裡昂
新版《倚天》“善化”周芷若,試圖博取觀衆同情。
結果适得其反,收獲聖母白蓮花的罵名。
我想,觀衆并非不能接受暗黑的“周芷若”,而是不能接受失去神韻的“周芷若”。
要把一個反派演得出彩。
演員的魅力,角色的厚度,出色的演技,這幾樣集中在一起,如今竟漸漸變成了奢侈。
由于奢侈,一旦出現,便異常難得。
>>>>審“惡”是向生活的複仇
《隐秘的角落》讓飾演張東生的秦昊出了圈。
劇作精良,隐秘燒腦,全員惡人,着實讓觀衆爽了一把,激起的讨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過說實話,你們有沒有一種害怕它下架的擔憂。
我有。
這部劇完結不久,發生了一個“烏龍事件”。
網友爆料,接檔《隐秘的角落》的劇集《非常目擊》遭臨時下架。(同屬“迷霧劇場”)
謠言一出,網友憤怒起來。
懷疑是不是《隐秘的角落》太紮眼,才下架《非常目擊》。
愛奇藝出來辟謠,沒有這回事,并沒有官宣定檔。
但“謠言”為什麼會一傳十,十傳百呢?
恐懼是謠言滋生的土壤,謠言戳中了人們隐秘的恐懼。
謠言再經過煽風點火,便迅速蔓延開來。
觀衆心裡有個“自我審查”的尺度,影視制作者也有。
舉一個例子:《都挺好》蘇大強。
蘇大強的“惡”,恰好戳中了國民讨論的G點。
加上還算良好的劇本,倪大紅精湛的演技,蘇大強迅速出圈。
大結局播完後,蘇大強被成功洗白了。
意料之中。
作為觀衆,不是不能接受蘇大強“善”的一面。
而是不能接受,為了激發觀衆讨論,前44集一直在突出蘇大強的“惡”;
後2集為了迎合大團圓結局,急轉直下,着力表現蘇大強對子女的愛。
這種不符合人物行動邏輯的“變好”,很難說沒有洗白的嫌疑。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同樣的感受,看多了國産影視劇,漸漸形成了一種期待——
反正最終都會走向圓滿,看你怎麼圓。
反正壞人最終都會變好,看你怎麼洗。
在現實重壓之下,滿滿的積極正向,反而成為食之無味,喝多想吐的雞湯。
相反,那些與人性陰暗面暗合的反派——
他們罔顧規則的狂放不羁,不顧後果的為所欲為,替我們達成了向生活複仇的願望。
而反派的豐滿,富于魅力,事出有因的無奈和凄苦,可以讓觀衆得到宣洩和釋放的同時,減輕了審“惡”的負擔。
爽完之後,再回到苦逼的生活中,繼續奮鬥。
《黑暗陰影》
現在再來回答,為什麼需要迷人反派?
很簡單,審美的需要。
>>>>無菌的環境會生病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邪惡”的一面,都有“陰暗”的念頭一閃而過。
比如,在腦海裡把誰誰,推下山。
雖然道德與法律約束住了邪念,但不代表人就是完美的。
從邪惡暗黑形象身上,會看見人的複雜性,發現世界的廣度與深度。
《甄嬛傳》裡的安陵容,出身低微,奠定了她一生悲涼的底色。
放棄姐妹,卻成了皇後的棋子;努力争寵,卻被封了“鹂妃”,贻笑大方;拼命想做人上人,卻成了最被人輕賤的那個。
她越算計,越和初衷背道而馳;越努力,越顯得可悲。
作為演員,伊娃·格林恰恰喜歡選擇很邪惡的角色。
她說:“這樣會輕而易舉地挑動起你的每一個情緒,讓你感到很興奮。”
《裂縫》裡,伊娃·格林飾演的女老師,因愛而不得,妒恨交加,害死了女學生。
“每個人都有扼殺美好的沖動,那是一種深層的自卑與怯懦。”
“真正的發現之旅非發現新景觀,而是有新的目光。”
馬塞爾·普魯斯特的名言,寫在《認識電影》的前言。
電影深入不同人的内心世界,告訴我們世界不是二元對立的,善惡不一定對峙,好壞不一定不兼容,人不一定完美。
如果熒幕上觸動人心的反派越來越少,隻剩下好人與壞人的對立;
如果熒幕上充斥着壞人最終會變好,作惡多端最終都能大團圓的簡單設置。
那就是對現實的矯飾與遮蔽。
記得嗎,過去的影視劇還沒有這麼狹隘。
《大明宮詞》裡有表現“不倫之戀”的橋段。
李隆基對太平公主有戀母般的依賴,少年依戀年長的女人,是很正常的人類情感。
遮遮掩掩,避而不談,反倒不正常。
《布達佩斯之戀》裡,女主被兩個男人深愛,一個代表肉體(物質),一個代表精神,三人可以和諧相處。
生活裡,物質與精神總是不能兩全。
愛情裡,人會猶猶豫豫,在兩個人之間徘徊。
不能簡單用“渣”、“壞”來否定,電影隻是表現人都會面臨的一種困境。
然而我們正生活在一個邏輯粗暴、語言粗暴的網絡世界。
揪住一點錯誤,或與自己見解不同,便口誅筆伐,道德綁架,仿佛自己是道德聖徒,真理的絕對占有者。
實際上包藏禍心,以最深的惡意揣測别人,判斷别人,攻擊别人,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漢尼拔最讨厭不禮貌的人,誰不禮貌,懲罰他咬舌自盡。
電影電視等文藝作品反映生活,也會反作用于生活。
真的害怕我們在這樣一個狹隘、對立、邏輯粗暴的世界裡成長,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們都知道一個道理:
長期處于無菌的環境中,非但不會健康,反而會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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