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制作虎年的生肖年畫,“九零後”灘頭年畫非遺傳承人鐘星琳忙活了幾個月,最終雕刻了七套梨木模闆,才完成了飽滿明豔的賀歲五虎,鐘星琳稱其為“五虎臨門”,寓意為五福臨門,名字裡帶着“資深湖南人”才能想出的諧音梗。
鐘星琳的賀歲作品風格明快年輕,而孕育灘頭年畫的灘頭鎮,已在湘西邵陽隆回縣沉靜了一千五百年。因為閉塞,這個小鎮在三百年前“單槍匹馬”地依靠自己的民俗文化創造了灘頭年畫;又因為這份獨特,來自小鎮的文化藝術不曾囿于它所誕生的地域,前往大多數小鎮人都不曾抵達的遠方。
灘頭年畫非遺傳承人鐘星琳正在制作年畫。受訪者供圖
飽滿豔麗 湘西水土養育出的獨特藝術
隻要對色彩稍有一些敏感,在我國衆多年畫作品裡找到灘頭年畫,不是一件難事。早年間《秦叔寶•尉遲恭》會用鮮豔明快的色彩烘托門神形象的威風凜凜;代表作品《和氣緻祥》是在用誇張熱烈的顔色講述溫暖向上的故事。濃烈與奔放的色彩,是灘頭年畫的澎湃生命力最直接的表現。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養育不同的文化藝術。依托湘楚文化底蘊造就出的灘頭年畫,色彩運用賦予了年畫極強的辨識度,與一些細膩柔和的北方年畫比起來,反而是來自南方的灘頭年畫奔放得多。“像個粗犷的湘西漢子”,灘頭年畫第三代非遺傳承人鐘建桐,曾這樣形容灘頭年畫的氣質。
早期灘頭年畫中,紅色是使用頻次最高的顔色,這與早期湘楚文化中,靠紅色寄托的驅鬼辟邪風俗有關。湖南省文聯文藝創作與研究中心副主任孫婵告訴記者,其實如鞭炮和紅燭一樣,在當地的風俗裡,濃烈的紅色也象征吉祥與好運。2009年,當代作家馮骥才遊曆隆回,曾言“隆回民藝濃似酒,灘頭年畫豔如花”,成為當地文化特色的注腳。
鐘星琳和灘頭年畫。受訪者供圖
90後的湘妹子鐘星琳是灘頭年畫的第四代傳承人,作為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高臘梅和丈夫鐘海仙的小孫女,鐘星琳的整個童年有爺爺奶奶的陪伴,她曾伏案于數不清的梨木刻版邊,那些好像永遠也不會用完的染料,組成她小小世界中的巨大調色盤。她說,看灘頭年畫,似乎能嗅到來自湖南的那股子辣味,“有點嗆,也像是我們湖南人熱烈奔放的性格。”
五虎臨門 是資深湖南人才能想出的諧音梗
辛醜年年關下,鐘星琳依舊奔波在灘頭鎮的工作室和市内的鋪面間。位于灘頭鎮的工作室,曾經是高臘梅夫婦經營傳承的年畫作坊,也是眼下灘頭為數不多的還在經營的年畫作坊之一。現如今挂放的牌匾,還是十三年前馮骥才題寫的。作坊以鐘老先生妻子的名字命名,傳承的是老鐘家一百多年的匠心和手藝。鐘星琳講述,在整個灘頭鎮,鐘家制作年畫的手藝在百餘年裡從未中斷過傳承。
虎年将至,作坊中新年年畫的制作早在三四個月前便已開始。鐘星琳告訴記者,灘頭年畫中此前還從未出現過老虎的形象,“從開始制圖到制版、刻版、套印,再到最終出成果,基本上要花上兩個月左右的時間。”
鐘星琳制作灘頭年畫。受訪者供圖
鐘星琳将這幅虎年的生肖作品命名為“五虎臨門”,她說,“名字取的是‘福’的諧音”,這也成就了“資深湖南人”才會一眼明晰的諧音梗。
新作品制作時間漫長,一來,是因為工序的繁多和工藝的複雜。灘頭年畫印制采用木版套色和手繪結合的方法,灘頭年畫制作過程中,木版套色的工藝是最考究的。一般情況下,一張年畫擁有多少種顔色,就需要刻與之數量相匹配的版,制作過程中需要多次的套印,細節之處仍需手繪。
虎年灘頭年畫“五虎臨門”。受訪者供圖
二來,因為這幅虎年年畫的元素衆多——五隻拟人化的老虎攜福壽如意、招财進寶等衆多美好意象而來,“最初制圖的時候,就要考慮老虎們的站位,也要為每隻老虎立好‘人設’、挑選配色。最難的是手工,這幅畫需要七套印版,全部需要手工雕刻,算得上是年畫裡印版數量最多的一幅畫。”
除了傳統的生肖年畫,最近兩年,鐘星琳也在通過将年畫元素融入文創産品,以降低非遺文化的推廣門檻,“我們所說的傳承,是把優秀的手工藝傳下去,把這種文化載體的精神承下來。”鐘星琳認為,以更好的方式将非遺文化推廣給大衆,是灘頭年畫可持續發展的基礎,“這是希望能有更多人認識、甚至接受、喜歡灘頭年畫的風格。”
小鎮産業 足不出鎮讓年畫從無到有
來自湘西小鎮的年畫,從未缺席過三湘之地的新年。由灘頭走出的作品,為古老的小鎮帶來過高光時刻,印在紙上的“尉遲恭”和“秦叔寶”,把守着各家各戶的大門,也是許多人記憶裡關于“家”的符号。作為湖南唯一的手工木版水印年畫,灘頭年畫也為這處稍顯偏僻的小鎮足足“代言”了三百年。
而在比三百年更久遠的時光裡,灘頭鎮本以造紙而聞名,這裡是楠竹絕佳的生長地帶,帶給過造紙業取之不盡的原料。有了紙,藝術和文化就有了實實在在的載體,也因此在明末清初繁多的祭祀活動裡,孕育了灘頭紙馬藝術以及灘頭年畫的誕生。
湖南省文聯文藝創作與研究中心副主任孫婵,回憶小時候曾生活過的鄉鎮,距離灘頭不足百公裡,那裡造紙工藝名聲在外,香粉紙是在當地流傳最廣的紙張之一。那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髦物件,薄薄的紙張平滑細膩,帶有淡淡的植物香氣。紙張以灘頭特有的礦産資源“天應石”為原料,而這名為天應石的白色膠泥,也同樣是灘頭年畫用紙以及粉刷工藝必不可少的物料。
孫婵說自己在湖南師大讀書時,師長口中的灘頭,是一個被溪水穿流而過的小鎮,鎮上人口不多,粗算起來隻有3000人。“就是這樣一個不大的地方,承擔着年畫造紙、刷粉、刻版、水印和開臉共二十多道工序。”孫婵說,在中國年畫作品生産中,這樣的例子并不多見,這也是灘頭年畫具備獨特民俗風格的原因以及寶貴之處。
幾十年過去了,有千年曆史的小鎮成長為擁有超過7萬人口的“新灘頭”。“文化生态和生活形态與二三十年前相比,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孫婵說,“灘頭年畫”還是灘頭鎮的“代名詞”,在即便年味已經不如從前濃郁、許多老灘頭人已經走出小鎮的當下,灘頭年畫仍然是許多人與故土之間難以割舍的情感連接。
來來往往 年畫走到灘頭人不曾抵達的遠方
年關臨近,即便關于虎的生肖作品早已就緒,可鐘星琳仍未走出一年中最忙的日子。持續的疫情沒有讓鐘星琳手裡的工作停滞,在她眼裡,随着傳播形式的多樣化,反而帶給灘頭年畫很多新的機遇。“在直播平台上,我們在灘頭年畫基礎上,制作的文創産品受到了很多關注,合作的品牌也越來越多。”
人人都說灘頭小鎮的位置閉塞,但事實上,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灘頭年畫已經走到了灘頭人不曾抵達的遠方。上個世紀,全盛時期的灘頭年畫暢銷于南方各省、港澳地區甚至是東南亞國家。而在當下,來自小鎮的新潮文創作品,也乘着物流發往各地。
鐘星琳記得,疫情期間,自己最遠的一個訂單來自于加拿大,“寄送給一位‘朋友的朋友’,我們都是隆回人,海外的同鄉無法回家,隻好讓我們寄去了來自家鄉的年畫和文創作品”。薄薄的紙張由湘西出發,到達北京,經過朋友的轉運,一路漂洋過海到達另一個國度,隻為傳達一份故土的年味與溫情。
在鐘星琳看來,傳遞這樣的溫度與文化,讓非遺能夠傳承下去,是自己對灘頭年畫文創産品的祈望與期待。“把年畫裡傳達的美好寓意和象征融入生活,延續傳統配色,也融入當下的審美,做一些新内容,我最期待的是,非遺在這個過程中将獲得新的生機,被更多人看見。”
灘頭虎年年畫。受訪者供圖
在專家視角下,這也是當下能夠讓非遺文化更好傳承下去的思路之一。孫婵在采訪中就着重提到,讓文化被當下認同,是文化傳承的關鍵。
“每一種特别的藝術形式背後,都隐藏着豐富多彩的文化傳統和民族傳承,這種傳統和傳承不隻屬于過去,也存在于當下,以不易察覺的方式影響着我們的生活方式。”為什麼每當提起年味時,湘西的人們總要說起灘頭年畫,為什麼“被更多人認同、看見”這麼重要?“因為若是民間的藝術消逝,民俗的記憶被忘卻,那麼也就意味着一些美好的事物永遠從我們的生活中剝落了”,孫婵說。
年味載體 送年畫的人還未走出鄉土記憶
風順着青石闆,貫穿灘頭鎮的年畫老街,順帶拂過老街兩旁明清時期的木屋建築,鐘家延續百餘年的作坊就在這裡。老作坊旁,鐘星琳辦起了嶄新的文創藝術館,一新一舊中,好像意味着灘頭年畫的交接棒傳遞到了當下的時代裡。
有人曾說,年少的時候,不懂年畫的美,隻有在年長後,才知道畫裡的喜樂、富足、祥和。孫婵覺得,在交接棒中,也确實同樣交接着那些從幾百年前傳來的人們祈福納吉的生存觀念、對子孫繁息的期待、以及憧憬英雄忠義的道德觀念。
“很多年前,在我小時候,新年的年味要濃烈許多,那時候無論在老人或是孩子的心裡,年畫還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年味載體。”孫婵常懷念自己少年時代,年關下的鄉鎮氛圍,上世紀九十年代小汽車的車輪還沒能太過驚擾湘西的各個小鎮,人們走親訪友,回家過年時,要挑着擔子,裡面放好肉、糍粑和年畫,走很遠很遠的路。
時代變了,挑着擔子的人帶着灘頭年畫走遠了,卻依然還沒走出人們的記憶。
新京報記者 田傑雄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賈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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