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鷗雪兒

（文章系原創，轉發需獲作者同意）

世間所有的愛都指向團聚，唯有母愛指向離别。我知道媽要回家了，回到爸的身邊，回到那個無人打擾的地方……

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不管身在何處，每晚與媽通個視頻電話的習慣已經滲透到了我的骨髓裡，媽臉色蒼白，她團坐在沙發裡，頭低低的，好像脖子撐不起頭的重量。緊接着，在“千裡共婵娟”的群裡，二姐夫說媽的身體欠佳。4月5日，二姐說帶媽去縣醫院化驗了個血，血色素太低，醫生讓去市裡做骨穿。我們姊妹幾個，有外省的、有外市的，隻有二姐守在媽的身邊。為了方便商量媽的病情，4月6日建了個群，我給群起名為“故園情”。源于李白詩句“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有思鄉之意。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父母在，兒不遠遊，可是現在這個社會基本上都是在漂泊遠遊，在追求着所謂的夢想，大姐和我在外市，小弟在外省，得知媽的病情後，内心崩潰，但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了老家（注：由于疫@情@防@控原因）。不知你是否能體會到，得知你最親的人突然得了非常要命的疾病，可你卻回不去的那種感覺，就好像太陽升起時心卻忽忽悠悠地飄走了，太陽落山時心才能落回肚裡一樣。這也許就是“魂不守舍”吧。大姐哭成了淚人，在外省工作和生活的小弟急得嘴角上長滿水泡。兒女們和媽的紐帶是來自血脈的，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兒女們都在深深地牽挂着媽。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幹。疾病是生與死的微調，媽生病了，住進了某附屬醫院，本來我想讓媽來省裡的醫院看病的，但是由于疫YI情*管*控*來不了。疫YI情鬧了三年了，在這期間我寫過許多讴歌醫務人員的文章，當時并不覺得疫YI情有多麼煩人。但當媽病了來不了，而我又回不去，我突然憎恨起這可惡的疫YI情來了，是它阻擋了我陪護在媽身邊！當我心亂如麻，在自家客廳裡心神不甯地轉着圈圈時，二姐夫和二姐在“故園情”群裡說道：“有我們在，你們放心吧。”話雖簡短，但暖到了心裡，給了我們極大的安慰。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有媽在，兒才有家；有媽在，兒才眷戀故鄉。媽的彩超報告出來了，報告結果還算好，可CT結果不盡人意，我們從省裡找了幾個專家給看了看，結論是疑似結腸癌并伴随着轉移……得知此消息的我嚎啕大哭……想到那一句“沒有在長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濁酒一杯家萬裡，燕然未勒歸無計。生命如逆旅單行道，沒有歲月可回頭。灰蒙蒙的天下着細雨，早上醒來時望向窗外，濃濃的霧緊緊鎖住了石市。這是媽入院的第6天，醫生建議再讓媽做個腸鏡，二姐預約星期一（2022年4月11日）做。那天下午4點20分，媽正在二姐的陪護下在做腸鏡檢查，剛做了不到一分鐘二姐就被叫了進去，醫生說結腸有東西堵得進不了去，媽疼的也實在受不了了，腸鏡的檢查隻好提前結束。

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媽老了，如同陳年舊屋，椽頭腐朽，四處漏雨。媽的胃又出毛病了，做了胃鏡。4月15日下午，二姐又被叫到醫務室，醫生說媽是胃癌晚期，潰瘍糜爛狀是出血原因，大多數那種凸出菜花狀，不排除十二指腸也有，手術要切除的地方太多，沒有最佳的治療方案，隻能憑病人的體力慢慢地熬。那一刹那，一向堅強的二姐哭了。随後，二姐拍了診斷報告的照片發在群裡，上面不多的幾行字，字字如錐子紮得我心口陣陣發痛。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結腸癌的病理報告還在等待中，胃癌的病理報告先來了，我抗打擊能力有限，瞬間感到天崩地裂……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我的家在北方，比北方更北的地方住着我患了重病的媽，我的心如風筝般地系着思念，在北方與比北方更北的地方遊蕩。接下來的幾天，“故園情”群裡多是關心媽怎麼治療、怎麼加強營養和怎麼給媽添置卧床所需物品的話題。姐姐、姐夫、小弟、璐兒、琛都在積極地獻言獻策。榮也從微信裡告訴我，大姑姐會短期幫忙照顧一下媽。琨雖不善言談，但他以獨特的方式默默地關心着他的唯一的隔輩親人，樸實的語言，積極的态度，溫暖着彼此……歲月漸深，生活漸懂，生命的美，源于心底的愛和善良，是來自人性的習慣和舍得。

夜夜遙遙徒相思，年年望望情不歇。随後的一天，我想，我要把媽去世後流出的眼淚，化作今日孝敬媽的點點實際行動，于是我決定“抛夫棄子”回老家伺候媽。接下來，我開始按要求進行報備、做核H酸S。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突然想到唐僧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取回真經，而我現在回個家跟取經似地，疫YI情管G控K得真緊啊！真的是“行路難，難于上青天”。

慈母倚門情，遊子行路苦。2022年4月30日，我離開石市回老家伺候病重的媽。當時想，一頭是病重的老媽，一頭是聽話的娃，縱然有千般留戀，萬般不舍，也必須回老家伺候老媽，因為媽更需要我。

洛陽城裡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時光荏苒，一轉眼回老家快兩個月了， 除了守着重病的媽，我還必須抽空寫點什麼，要不然一不小心留出空檔，我的内心就會被巨大的悲傷占領。

五月天山雪，無花隻有寒。從今年5月起，我正式開始伺候媽，我知道媽在人世間的日子可能不會太長了，我總想在這段日子裡緊緊地抓住點什麼。可是，我又能抓住什麼呢？我大概隻能記錄一下媽的最後時光吧……

媽是很有毅力的！她隻要有一點點精神就要學習，病床床頭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她的學習心得，媽的這種精神是我們所無法超越的，媽給了我們一個富足的精神世界。

媽是很樂觀的！晚上媽不學習的時候，就要給我和二姐講那些零零總總的故事，講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姥姥姥爺是如何供她上學，講她小時候冬天隻有單鞋穿，凍的時候隻能把雙腳放在牛糞裡取暖，講她八歲學會了打滾子（注：幹農活），講三娘教子的故事，（注：媽當過老師，教過爸的侄兒）。還給我們講“鬧土匪”的故事，當年土匪來到了姥姥家所在的村子裡，姥姥從土炕上抓起未滿月媽就往外跑，姥姥跑出去一裡多地，才發現是倒抱着媽，媽笑着說自己命大。

媽念過私塾，是有文化的人。她在得病不久後已經猜出來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了，但從她風輕雲淡的講述裡，讓你絲毫感覺不到她是病人。

媽是頑強的，媽的求生欲望是強大的，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候，她進食已經很困難了，但她隻要緩過來，她就要忍着巨痛，大口大口地吃，媽自知來日已經不多了，但媽還是從容自若地該學習學習，該吃飯吃飯。盡管這樣，媽還是無法阻擋“雙癌”的侵入，6月7日後，媽吃得越來越少了，身體日漸消瘦，已經無法自主地從沙發裡站起來了。我們必須用兩隻手去拉她，她才能從沙發裡起身，媽的腿已經不聽大腦的指揮了，她隻能真真正正地卧床休息了。再到後期，媽要靠輸血維持，剛剛輸完血媽會燥熱，晚上我撫摸她的手，拍她的肩膀，輕聲像哄嬰兒似地告訴她：“咱睡吧昂”，她會安靜一會又開始躁動，我不斷地把她冰冷的手臂放回被窩裡，她固執地将我的手推開。

再後來，是大姐和二姐伺候的媽，我想這階段應該是更艱難的日子。據二姐講述：“7月14日下午，媽發高燒冷得厲害，是大姐和二姐輪流抱着媽度過了一晚，媽讓她們抱緊點。”我想，那時的媽，應該是冷，而不是怕。

7月15日，我和兒子趕回老家，媽的神智是清醒的，但幾乎不能說話了。7月16日，媽疼得厲害，我們一家三口去給媽開止痛藥。大姐和冰姐守着媽，冰姐又緊緊地抱了媽一個下午。

從某種意義上講，媽是很有福氣的老太太。在媽生病期間，媽的所有子女都很孝敬，包括隔輩的孩子們，他們都在繁重的工作和學習之餘以各種各樣方式惦記着她老人家。留在媽身邊的是來報恩的，沒有留在媽身邊的也在挖空心思地想着法地彌補着……在媽病重期間，我的同事平姐和平姐夫、同學喜紅、冰姐、麗花姐，包括我大姐和二姐同學（注：醫生）、小弟的同學都伸出了溫暖的手，那麼多熱心人給了我們很多無私的幫助。在媽去世後，樹進姐夫成了我們的主心骨，他的鼎力相助讓我們姊妹四人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人生命中的貴人不是沖着你的光芒趕來的，而是在你最艱難的時候，雪中送炭來的。受人之恩，銘記于心，這種恩情将永生難忘。在此，我和我的家人們向所有曾關心、支持、幫助過我們的親朋好友們緻敬和緻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生命本來就像裝在沙漏裡的沙子，随着時間的推移，沙子會越流越少，最終漏幹。随着時間的推移，媽進入彌留階段，我們站在媽的病床邊，流着淚束手無策地看着氣若遊絲的她……突然間，媽的嘴角有血溢出……

媽走了，留下所有的愛，所有的溫暖，然後安詳地離開……死亡是無法阻擋的，失去媽是一種來自情感的災難，失去媽是我生命曆程中的一次血緣的震顫，失去了媽就像花插在瓶子裡，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

2022年7月18日21點24分，這是我一生中最寒冷的盛夏。有人說，疾病是生與死之間的演練，媽從生病到離世才3個月零13天，這演練的時間也太短了！在我兒時的記憶裡，雪花是冬天的标配，我總以為媽能挺到那個飄雪的季節，可是我錯了。

萬物生于土，也歸于土。2022年7月20日早上六點，我們來到殡儀館和媽告别，過去一直以為“萬箭穿心”是文人們的誇張描寫，而那一刻，我發現這詞挺符合我當時的心情。如果你沒真正痛心疾首，你可能真的體會不到，那一刻，千萬支箭刺入我的心髒，那種像岩漿一樣爆發出來的絞痛撕心裂肺……我含着淚看了媽一眼，這一眼便成了絕别，從此世上再無媽可以叫了。

2022年7月20日十點，媽要下葬了，我的淚水又一次從心底流出，那種痛牽動着全身每條神經，此生我與媽的世界裡隻有死别，再無生離。

懷而不在，念而不得，一别再無歸期。

這一年媽86歲，我5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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