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外賣騎手促膝談心，是在醫院裡。 我因為身上長了個脂肪瘤，跑去醫院動刀子割掉，結果醫生說那個瘤子有些化膿，不得不住了一周的院。 隔壁病床的恰好是個外賣的員工，晚上無事，和他聊了很久。 他開始做的是外勤，就是每天風吹日曬送單的，後來覺得太累。就去花了點錢走了下關系，做了外賣的人工調度，人工派單，因為系統派單有時候是不管突發情況的，也不管每個外賣小哥的接收能力，都需要人工手動幹預。 一談起他的本職工作，他的怨氣就很大，說外面的那些媒體都說外賣門檻低，收入多，動不動就可以跑一萬兩萬的。 一萬多，那放幾年以前真的不難，但現在就是天花闆。 外賣剛推出來的時候，單子少提成高，平台為了影響力，舍得補貼，跑20塊補貼10塊，一單可以輕松拿十幾塊。而現在加入的人多，你不跑自然有人跑，每單的價格也是越壓越低。現在哪裡來的普遍月收入過萬，能夠拿一萬，那就是拿命換的。他那個站裡面的，除了百裡挑一的老油條可以跑得到，其餘大部分外賣員一天能夠落個兩三百就不錯了，時間要起碼跑12個小時以上。全月無休，公司啥都不報，電動車要自己弄，三餐要自己管，啥保險都不買，就給你買個交通意外險。 我問，不是說了要給員工買五險嗎？怎麼那個某團和某餓都不買嗎？ 他說，這行當，資本家都是吃肉，第三方喝湯，我們屬狗啃骨頭的。就以某團說，我知道的，就基本就沒有騎手和某團簽約的，全部都是和第三方，甚至第四方公司簽約。而和你簽約的公司能夠幫你買個意外險就不錯了。 所以，即便一個月拿一萬，還得沒有啥交通違規罰款，還得要運氣好不受傷。如果稍微罰款下，再摔兩跤導緻後面跑不動，那一個月能夠落個五千就算是不錯的了。可那都是受的什麼罪，天天風裡雨裡，大太陽大冷天的在外面跑，純粹就是辛苦錢，拿命換的錢。而且客戶一旦投訴，半天就純粹白跑了。有的客戶還要你帶這帶那，不帶就投訴。有時候為了多送兩筆單子，逆行啊，搶道啊，摔了爬起來繼續沖的，每天都是這樣，看不到個頭。 如果現在想月月過萬的，那麼就得拼，每天拼命跑十幾個小時不帶歇的，中飯晚飯都湊合吃，大多做了兩年就落得一身病。他就是受不了這個苦，白天辦公室10個小時，下班了順帶跑個幾單，一個月除開吃喝，也可以落個三四千塊，還沒那麼累。 我問他，那要是不舒服不做了，比如生病，就沒保障了嗎？ 他說我們這行，都是手停口停，不做事就沒錢。不過，他得意得笑了笑，指了指打石膏的腿，幸虧這次運氣好，是的士撞到的，要是私家車撞的，是不賠誤工費的。我還敢這樣在醫院躺着，早就回去上班了。那天下班順帶捎了兩個單子，送第二個單子的時候，結果被一輛的士搶行，把我給蹭了，我是直行，他包我的前面。現在休息了十來天，就是指望的士司機賠償，他得賠得我滿意，否則我可不出院。我不簽同意的字，他的運營車輛就不能從交警大隊那裡取出來，他一天就得賠四五百的錢，看誰耗得過誰。 我說就沒有病假嗎？病假給錢嗎？ 他說有個屁啊，生病了還得提前請假，否則當天工資不發，還要扣錢。如果請假多了，公司不滿意了，還要趕你走。現在的資本家，一個比一個狠。 我說，那還不如去個正規的大工廠，做個普工，每天12小時，一個月休四天，一般都包吃包住，五險也會給你買，一個月落地也可以拿到四千左右，這還有保障些，其實還沒那麼風吹日曬，危險性那麼高，做得好了還有可能升遷。 哎，他說，還不是受不了那個約束，畢竟這個還是自由些，門檻也不高，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歇着，如果去工廠每天流水線，想歇都不能歇，天天班長、主管強調這強調那，我是受不了那個管的。而且說出去，一個工廠的普工，别人想着都覺得LOW，你說是不是。哪裡有騎手這麼光鮮。 那你老了後？還準備在外賣做嗎？我問道。 他猶豫了下，不知道啊，反正現在還年輕，做着再說吧，弄不動了，熬不了夜，就去做點小生意吧，反正我是本地人，怕什麼呢。 …………………………………… 我之前看到一則新聞，中國還有6億的勞動人口拿着月收入一千的工資。 而快遞的興起，真的便利了消費者，有效豐厚了低收入人群的荷包，還幫助當地政府解決了一個青壯年的就業難題，企業最後還給國家繳納了大額的稅收。 不得不說，這樣的一舉數得，實際都和這種無時不刻帶來壓力的跑單系統，讓騎手變得高效得來的。 而這跑單系統，真的不是工廠裡實行的工業化嗎？ 實際，即便那些騎手奔走在街道，高樓大夏之間，看不到實際的廠房，也不會有什麼主管，經理每天對你訓導，要求你做這做那，也不要你遵守廠規廠紀。 但實際上，騎手依舊是工業系統的一份子，仍然和在工廠裡打工一樣，真的自由嗎？ 在系統的控制下，那些街道就是流水線，你身上的黃色沖鋒衣就是你的廠服。而大街小巷的交通制度，客戶的打分，就是你的廠紀廠規。 而唯一不同的是，騎手做的是給商家帶來最大利潤的計件模式，被系統趕得壓榨出全部的潛力，隻為了一天多賺幾十塊錢，即便冒着危險和身體患病也在所不惜。 而大型正規工廠裡的，大多是保障程度較高的固定時限的收入模式，即便停産，也不能臨時放工回家，而是要保障基本的考勤，讓員工有着穩定的收入。 所以，自由什麼的，收入什麼的，本來就是天平的兩端，絕大部分工作都是如此，不過外賣的天平，在商家的包裝下，顯得光鮮一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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