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6-27日,白百何前往香港參加電影《八個女人一台戲》的首映禮。GQ 實驗室的編輯兔子和 S 從北京出發,對她展開了一段為期36小時的貼身觀察。
白百何很忙。
3月26日晚上七點,航班落地香港。從機場到酒店的車上,她要和經紀人争論剛才飛機上的餐食有沒有吃飽(“那份水果我都給你吃了啊”);要趕緊給元寶發微信(“媽媽已經到香港了,後天回家要檢查你作業哦”);要去抖音上觀看毛毛姐最新發布的視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還要急着在網上查找晚上去哪家館子吃飯(“诶對了你們晚上想吃什麼啊?我帶你們體驗香港美食!”)……
嗯,任務排得很滿。
“你不是在飛機上剛吃過飯嗎?怎麼還要吃?”經紀人的聲音從前排飄過來。
“拜托,我在飛機上就隻吃了那麼一口!”說完這句,她突然想起自己曾收藏過一條探索香港美食的抖音視頻,便立刻把頭埋進手機找了起來。
經紀人沒再接茬兒,而是從前排把上身轉過來,向我介紹這位“小白同學”平時有多愛吃(“她比較喜歡吃鹹的不太吃甜的~”“她已經不下n+1次跟我說自己要去當吃播博主了!”)。
我一邊應和,一邊在心裡打鼓:幹嘛?這是要打造吃貨人設嗎?可現在幾乎是個藝人就會有吃貨人設啊,真真假假實在看不清楚。
旁邊的白百何完全顧不上加入我們的對話。她的注意力早就被其他最新的搞笑視頻吸引了,每隔半分鐘就要忍不住大笑一次。這是她最新的娛樂方式。
現在的她很少玩微博。不同于很多明星會有屬于自己的“小号”,她甚至連“大号”都很少在上。閑暇的時候,她會刷刷抖音玩玩王者榮耀,最喜歡看的是毛毛姐,最擅長的角色是小喬。
我向她安利前段時間風靡 GQ 實驗室編輯部的微信小遊戲“消滅病毒”,她也早就知道。“元寶每天在家玩那個!不過我還沒試過,一會試試。”
太像黃小仙了。說話聲和笑聲都很大,幹脆利落,愛笑,愛張羅。剩餘的十幾分鐘車程裡,她輾轉在地圖和點評軟件之間,試圖尋找最佳的晚餐地點。
最終的選擇結果,是位于九龍的一家興記,有特色且近,距離酒店步行5分鐘。白百何點了一大桌皮皮蝦,招待同行的經紀人、妝發師、攝影師和我。
大家都餓了。每盤菜上來,轉一圈基本就被吃得精光,隻有經紀人一直在低頭回複工作。白百何一邊向大家介紹剛上桌的炒蟹和燒鴨河粉,張羅着大家吃,一邊夾起一隻螃蟹放在經紀人的盤子裡。
經紀人終于放下了手機,但拿起面前的螃蟹,倒騰了半天也沒吃進嘴裡。白百何在旁邊隔空指導:“先把蟹腿都弄下來,從後面把它的殼掰開。記得不要吃那個胃哦,蟹腮也要都摘掉。”
飯畢,一群人在香港街頭溜達着消食兒。白百何穿一條闊腿牛仔褲和一件卡其色單衣,腳上踩着涼拖,素顔,帶了一頂貝雷帽,嘟囔着今晚一不小心又吃多了。旁邊的妝發師打趣,“你已經比我上次見時瘦了很多了诶。”
“真的嗎?”聽到這句,她連忙把妝發師拉到鏡頭前,“快快快,對着鏡頭說!”
像隻好不容易能出來放風的小鳥,她大踏步地走在所有人最前面。為了能跟在她身邊,其他人每隔幾分鐘就要往前小跑幾步。
“你走慢點啊。”我喘着氣競走,“欸,你在外面逛街都不需要戴口罩嗎?不怕被人認出來嗎?”
“哎呀你放心吧,這兒沒人認識我。”說罷,她轉身鑽進了路邊的一家便利店。
怎麼會沒人認識呢?
目前為止,她依然是累計票房排名第一的華語女演員。演得角色多了,很多角色的故事,也成了白百何人生的隐喻。
《被偷走的那五年》裡,白百何飾演一位突然失去5年記憶的女生,何蔓;而生活中的她雖然并未失憶,卻經曆了一場在大衆眼中的“消失”。
來香港前,我曾詢問經紀人,是否可以在采訪中提及這場“消失”。經紀人糾正了我的措辭:“從來都沒有消失啊,這兩年隻是在更認真地拍戲而已。”
直到3月27日下午,白百何出發去首映禮之前,我們終于有時間坐下來好好聊上兩句。
我半認真半打趣地向她抱怨,自己準備了很多問題,但被工作人員攔下,不讓問。
白百何大笑。“沒事!你問!讓我聽聽什麼問題這麼可怕!”
旁邊的經紀人可沒這麼開心,眉頭鎖很緊。
“能談談你這兩年的生活嗎?大家都很關心。”
“為什麼要關心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和别人有什麼關系啊?”
“出于好奇心吧。”
“我覺得不是好奇心,是八卦。”
沒想到她比我更快說出了“八卦”兩個字。
這個讓所有藝人都皺眉的詞,也曾深深困擾着白百何。最誇張的時候,狗仔們幾乎埋伏在通往她住所的所有道路。“連我爸都知道哪條小路上狗仔最多。”
“但我現在覺得,隻要你自己決定不去曝光自己的生活,就沒有人能有線索去傷害你。”
兩年過去,她對網絡上延綿不絕的失實讨論,也有了更高的包容度。
“我覺得作為一個演員,你就要變成一個公衆人物,然後被人去讨論,并且得有包容這種讨論的自覺性。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的工作跟生活分得開一點。”
在她看來自己依然是幸運的。不可回避的幾次震動,更多是環境使然。故事太複雜,她無力改寫,卻也不想過多解釋,“隻想保護好我的家人别受傷害。”
她仍然本能地抗拒“被安排”的曝光。
就在這次采訪開始之前,她剛剛結束了一場與經紀人的“辯論”,“辯論”的話題正是“演員應不應該接這麼多采訪”。在她看來,除了作品本身之外的曝光,都是對演員的損耗;這些演戲之外的工作,常常涉及到需要周轉應對的時刻,這讓習慣了直來直往的她頭疼,“為什麼上學時老師沒教我走紅毯和接受采訪?”
哲學家們無法定論被替換了零件的忒休斯之船是否還是它本身,外人也永遠無法衡量兩年來的種種,潛移默化作用在白百何身上的影響,到底有多少。
那些年,一系列“八卦号”在網絡上橫沖直撞,鏡頭無孔不入,如同加利福尼亞狂熱而荒謬的掘金者,試圖挖掘到這光鮮亮麗的名利場背後更加隐秘難言的一面。“實錘”和“爆料”是觸發網友 G 點的魔咒,新鮮出爐的八卦總能讓大批看客聞風而至,熱搜榜上一個暗紅色的“爆”字,仿佛深海裡的炸彈,沉寂無聲,掀起千層浪。
點贊,轉發,圍觀,吃瓜。坐等聲明,坐等反轉,坐等新進展。
一場漫無目的的狂歡。
而漩渦中心的人,無論說什麼都是錯的。古斯塔夫·龐勒在《烏合之衆》中寫到,“群體隻會幹兩種事——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被曝光者被釘上恥辱柱,萬千看客表情冷漠,手指激動,躲在虛假的ID背後,跟随所有人搖旗呐喊。沒有人能掙脫這段沉默的螺旋,甚至沒人願意承認,那個被迫曝光了自己隐私的人,其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過去這段日子,很多人留言問我:過得好嗎?你們想聽什麼答案呢?最近我收拾了屋子,丢掉不喜歡的襪子、牙刷、沐浴露、壞掉的充電寶、閑置的鞋架、過期的合同、台曆,還翻出來一本小時候最愛看的漫畫書。”
“我還在原來的世界中,繼續過我原來的生活,和同事商量工作,拍戲的時候拍戲,不拍戲的時候和孩子待在一起,跟不同的朋友聊天,記下不同的故事。”
以上這番話,來自公衆号“何她說”2017年11月29日發布的文章。
白百何會在“何她說”上分享自己的工作生活,這是她的一片自留地。在這裡,她自稱“DJ白百何”。2017年4月起,“何她說”的更新中斷了半年。195天後的11月29日,“DJ白百何”在這裡向大家說明了“演員白百何”這消失半年來的生活。
《滾蛋吧!腫瘤君》中有一幕經典場景:當熊頓終于能坦然面對自己的病情後,她用錄像錄下了自己想說的話,甚至用這種方式自己主持自己的葬禮。這是她在病魔帶來的變故面前,最有力和驕傲的抗争。
飾演熊頓的那段時間,白百何陷在角色的情緒裡,常常整夜失眠。直到後來,才終于找到一個讓自己快速入睡的好方法——喝酒。一部《滾蛋吧!腫瘤君》拍完,她便從過去的滴酒不沾,變成了“小酒鬼”,直到現在依然保持着睡前小酌的習慣。這次到香港的第一天晚上,白百何便與關錦鵬相約一起去酒吧喝酒。
她學到了熊頓身上的樂觀。包括喝酒在内,她有了屬于自己的排解壓力的方式。把自己想說的話錄成音頻、寫成文字,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起,于她而言,很多事情已經過去。
像一首唱給自己的歌。現在的微信公衆号“何她說”,每篇閱讀量大約五六千,但依然堅持着每一兩天就會更新一篇的節奏。
“所以你最近兩年在忙什麼?”
當我在香港再次把這個問題抛給白百何的時候,她笑了笑,“我跟你說,這種信息呀,一點都沒有趣。演員們在幹嘛,大家都知道。”
“或者說,和之前比起來有什麼不一樣嗎?”我調整了一種問法。
“沒什麼不一樣的。就是拍戲、休息、帶孩子,還要做‘何她說’。挺忙的。”盡管按照她内心真實的想法,“不過我的理想的生活是,最好能一年有半年時間都在休息”。
剩下的一些問題,前面也大都加了“最近兩年”的定語。而白百何給出最多的答案,也大都是“和從前一樣”。
等待白百何化妝的時候,我和同行的幾個工作人員閑聊,詢問每個人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和她合作的。助理、造型師、攝影師……不少工作人員都已合作超過五六年。
一切難以置信地如舊。
除了包括經紀人在内的幾個關鍵人物之外。他們當中,有的人是去年下半年開始合作,最新的成員甚至是今年春節過後才加入的。
最深刻的改變往往最不易察覺,它們總是隐藏在“一切如舊”的外衣之下。
這兩年新拍的兩部電影,一部《八個女人一台戲》——白百何飾演的傅砂,在戲中與鄭秀文有着一段很深的情誼;另一部《媽閣是座城》——這部戲裡,她是一位在澳門輾轉謀生的疊碼仔。都和從前的角色全然不同。
今年下半年,白百何還要主演由百老彙制作班底制作的《李宗盛作品音樂劇》(暫定名)。從沒演過音樂劇的她,在這片全新的領域從零開始。
小妞畢竟不能永遠是小妞。
“34歲了,你會有所謂的‘年齡焦慮’嗎?”
提問的話音還沒落,白百何就搶先說,“是35歲!”
上了三十的人多少在意年齡問題,女演員尤其。而真實的情況恰恰相反:年齡和角色,從來不是白百何的顧慮。
她其實并不排斥所謂“小妞”的設定。隻不過對于這個詞,她有自己的理解。“小妞是一種狀态,她不應該被年齡所束縛。這種狀态的女生,每個年齡段都有。隻要我們在同類型、同題材裡看到夠優秀的劇本,我就願意去表演。”
化妝時,一個騷擾電話打進來。
“您好,請問貸款理财您有興趣了解一下嗎?”
“有啊!你們這貸款貸了之後還用還嗎?”
電話那頭突然梗住了。
三秒鐘後,“您好,貸款之後可以不用還的。”
“不用還?好啊,那我先貸一百萬。”
于是,騷擾電話主動挂斷了。白百何大笑着,問我們“你們平時不接騷擾電話的嗎?和他們聊天可好玩了!”
笑聲背後,便攜式音箱裡的李宗盛正唱着一首《風櫃來的人》。“如果歡笑可以驕傲,我們要它響亮。”
這隻是她化妝過程中同步完成的衆多小事中的一件。除了認真接騷擾電話之外,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走出化妝間,和在客廳裡等待的經紀人、助理聊幾句閑天兒——盡管這直接導緻了他們要等待更長的時間;咖啡來了,她溜出來拿走一杯;點的外賣到了,她順着香味就跑了出來,後面跟着快要崩潰的妝發師……
就這樣,原定的一小時化妝時間臨時翻了一倍,一直到主辦方打電話開始催促,才終于成功地踏出了酒店的房門。調皮随性得像個孩子。
讓人很容易忘記,她本已是位11歲孩子的母親(輔導孩子作業時已經需要求助互聯網的那種)。
但在對兒子的時間管理方面,她就顯得成熟許多。出發去電影首映禮之前,會細心地叮囑元寶,“等媽媽工作結束回來之後,你就應該已經睡着了,所以媽媽先跟你打電話說一聲。”而首映禮結束回到酒店,她一邊端起桌子上出發前沒吃完的外賣(“餓死我了!”),一邊用手機撥通家人的電話,詢問兒子是否已經入睡。
挂掉電話,我提議白百何直接在鏡頭面前卸個妝。
而這時經紀人第一時間站出來,“今天不行啦,一會藝人還要去參加 after party。”
僵持之下,白百何像是看小孩打鬧一樣,看着經紀人和我打太極。幾番來來回回之後,她終于看不下去,決定自己站出來終止這場“談判”。“卸就卸呗!哎呀~~你們又不是沒見過我素顔的時候~~”無奈地搖搖頭,便走向化妝台。
卸妝完畢,她故意翻了一個“這下你滿意了吧”的白眼,問到:“你見過哪個女演員素顔去 after party 的?”
說罷,随手拎起放在茶幾上的背包。“出發吧!”
我原本試圖将此解讀為一種自信,但在白百何看來,實在沒必要如此上綱上線。“可能真的隻是性格原因吧,平時我出門也都是素顔,紮個馬尾就直接出去了,其實無所謂的。”
相比之下,她最在意的依然還是演戲這件事。
今年1月,百老彙公開對外為《李宗盛作品音樂劇》招募演員,作為李宗盛歌迷的白百何,立刻自己錄制了 demo 發給環球百老彙,希望得到一次面試機會。角色确定之後,便一股腦地投入了工作坊聯排當中,“一點一點學”。
現在,她已經養成了有事沒事都要哼唱兩句練習的習慣。3月28号一早,我們在香港機場等待回北京的航班,閑來無事,她便向我們展示最新練習的和聲——但其實經常唱不上去。
這天,她依然是素顔,為了在飛機上能舒服些,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米奇的貼身T恤,上面的米奇圖案已經被洗得褪色。天氣預報落地後北京将有降溫,她提醒每個人,别把外套也托運出去,要随身帶着。
看到一家零食店,她便立刻拖着行李走進去。“給元寶買點,他喜歡吃芥辣豆。”
嘴裡還在不經意地哼唱着。
“終于敢放誕,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
她已越過山丘……
了嗎?
附錄
8 Real Questions for 白百何
1、怎麼看待八卦?
挺正常的,而且作為演員,也越來越能接受這件事情了。這沒辦法,因為你說不清也道不明。你就是要變成一個公衆人物,然後被大家去讨論。每個人都有微博,也都會在上面記錄自己的生活,比如你會在上面曬自己的孩子,我也會。可如果有一天我發的内容,突然就要變成我的“人設”,那麼我隻能說……好吧,我要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分得開一點。
2、怎麼看待網上那些失實的讨論?
首先,感情問題是特别私人的;而且,兩個人的感情,第三個人永遠都說不清楚;更何況,站在男生視角和女生視角看問題,都會有不一樣的方式和想法,最後得出不一樣的結論,所以我覺得沒有必要和所有人講清楚,也不可能會講得清楚。
3、自己的生活被過度侵犯時,會覺得委屈嗎?
一開始會覺得挺委屈的,但就像之前說的,你是一個演員,除了演員這個身份之外,你就要被定義成一個公衆人物,就要允許别人去讨論你。現在我已經習慣了。可能解決這個問題并沒有什麼最好的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隻要你自己決定不曝光自己的生活,就沒有人會過多地去有線索地侵犯你。
4、會去看網上的評論嗎?
不看,從來不看。我除了拍戲之外,有一部分時間要在家裡帶孩子,要生活,還有“何她說”要做,挺多事情的,所以也不太有時間去看。
5、怎麼看待“小妞”人設?
“人設”就是人為設定的嘛,有些時候演員的人設是别人給的。從我拍完《失戀33天》,大家就一直在讨論“小妞”這個話題,其實每個人對這個詞的理解也會有變化。你原來覺得小妞就是小可愛、小女生,其實小妞是一種狀态,不應該被年齡所束縛住。這種狀态的女生,每個年齡段裡都有,隻要我們在同類型、同題材的作品裡看到更優秀的劇本,我就願意去表演。
6、會在意自己的年齡嗎?
不在意。
7、如果之後不拍戲了,想做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當吃播。我覺得吃真的是我做演員道路上唯一的障礙。
8、覺得自己運氣好嗎?
好啊,我運氣一直都挺好的。至于其他的一些事情,我覺得是環境的問題。
策劃:GQ實驗室
監制:Rocco Liu
編輯、撰文:兔子、S
視覺:aube
部分圖片由藝人提供
視頻創意導演:Max Li
執行:兔子、S、萱萱
攝像:遊基路
剪輯:Ronmonkey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