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人範雎（讀如“居”）逃亡到秦國，青雲直上，爵封應侯、位居相邦，然後整治昔日上司須賈，逼死仇人魏齊。

　　（事見本号曆史文章“傳奇大佬的逆襲之路”）

　　報仇的感覺好爽，有人卻不爽。

　　當初王稽帶着範雎從魏國脫逃到秦國，并向秦昭襄王大力推薦，是有功的，然而幾年過去了，一直原地踏步，無緣晉升，因此找上門訴苦，求相爺提拔。

　　範雎未曾忘記舊恩。不能以德報德，還算個人嗎？當即進宮面見秦昭襄王，大力推薦王稽。

　　昭襄王很給面子，同意破格提拔王稽為河東郡守。

　　範雎又想起同鄉鄭安平，當初不但全力營救，還帶着自己找到王稽，恩同再造，一并提請賜官。昭襄王大度成全，讓鄭安平當了将軍。

　　大丈夫頂天立地，快意恩仇。範雎還散發大量家财，報答以前有恩于己的人。《史記》中說，“一飯之德必償，睚眦（yá zì）之怨必報。”

　　過了幾年，秦趙大戰。範雎獻反間計，使趙王撤換老将廉頗，改以“紙上談兵”的趙括領軍。長平之戰中，秦将白起大獲全勝，後來與範雎結怨，又違背昭襄王的命令，慘被賜死。

　　沒了白起，鄭安平出頭領兵，攻打趙國。白起可以吊打趙國，趙國卻可以吊打鄭安平。秦軍被趙軍圍困，鄭安平率領二萬人集體投降。

　　消息傳回秦國，舉國震驚。這些年順風順水慣了，何曾有此大敗！

　　範雎坐在草席上請罪。秦國的法律規定，被舉薦人犯了罪，舉薦人同罪。按這一條，範雎該被誅三族。

　　昭襄王不忍處罰，也不忍傷了謀主的心，下令：“敢有議論鄭安平事件者，與鄭安平同罪。”同時賞賜大量飲食器物安慰範雎。

　　此事揭過。不料兩年後，王稽也不争氣，被人控告勾結外國，意圖謀反，被處以死刑。《戰國策》記載，本該同罪的範雎對昭襄王說：“如果明令處決我，天下人将議論您用錯人。不如賜我毒藥自盡，以相國之禮下葬。則大王出了惡氣，也保全了臉面。”

　　自身難保還替寡人着想，其忠可憫，算了不追究。昭襄王再次高擡貴手。

　　然而事情沒完。有一天，昭襄王在朝堂上歎息。範雎問：“‘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您何事擔憂？”

　　“楚國仍然強大，而我們呢，白起已死，鄭安平背叛。内無良将，外有強敵，我怎能不歎息？”

　　範雎第一次啞口無言，心中從此有了隐憂，悶悶不樂。

　　當世相術大師唐舉曾經預言趙國的李兌：“一百天内執掌軍國大權。”李兌果然如願以償，當上趙國相邦。

　　燕國人蔡澤周遊列國，無人賞識，慕名找到唐舉相面。

　　唐大師一邊打量，一邊笑道：“聳肩短脖子，大臉塌鼻梁，鼻孔朝天膝蓋蜷曲。聽說聖人有異相，難道應在閣下身上？”

　　蔡澤忙道：“先生别逗。富貴我自然會有，想問問壽數幾何？”

　　“還挺自信。”唐大師鐵口直斷：“先生的壽數，從今往後還有四十三年。”

　　“足夠了。”蔡澤笑着道謝而去，對車夫說：“隻要我腰系紫帶，身佩黃金印，有米有肉，有車有馬，富貴四十三年就很滿足。”

　　他雲遊到趙國，被驅逐。又到韓、魏，途中遇上強盜，連鍋、碗都被奪走。正在彷徨，聽說範雎吃癟，精神一振，直奔秦國而去。

　　不久，秦國都城裡盛行一個傳言：“燕人蔡澤，天下雄才，一旦見到秦王，分分鐘奪走相位。”範雎聽後冷笑：“諸子百家，我都通曉；議論辯駁，我沒輸過。速速召見，倒要看看他如何奪了我的位子！”

　　蔡澤進來，傲然一揖，并無大禮參見。範雎怒問，就憑你想争奪相位？

　　正是。

　　“高見”說來聽聽。

　　蔡澤開始遠兜遠轉：“做大事，性命和聲名都得以保全，是上等；聲名讓人效法而失去性命，是次等；聲名被辱而僅僅保全性命，是下等。”

　　“這個道理成立。”

　　“商鞅、吳起、文種分别事奉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踐，盡忠立功，最後都死于非命。您為主上出謀劃策，功績比他們都強嗎？”

　　範雎搖搖頭：“不如也。”

　　“主上智慧賢明，不棄功臣，勝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踐嗎？”

　　“這個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不敢說自己老闆不如人。

　　蔡澤不管他言不由衷，繼續道：“主上親近忠臣、不忘舊情，比不過孝公、悼王、勾踐；您的功績和所受的信任、親近，又不如商鞅、吳起、文種。可是您官高權重，富足超過這三人，恐怕有一天遭受的禍患也更大，我私下替您覺得危險。常言說‘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是天地間的普遍規律。您已經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心願得償，怎麼還不急流勇退？《周易》所說‘亢龍有悔’，就是指能上不能下、能伸不能屈、能進不能退的人。願君仔細考慮！”

　　範雎無語良久，終于道：“幸蒙先生指教，我恭敬地接受。”當下請他上座，尊為貴賓。

　　過幾天範雎上朝，對蔡澤贊不絕口。昭襄王召來蔡澤深談，也大加賞識，任命為客卿。于是範雎順水推舟辭去相位，昭襄王挽留不住，便以蔡澤為新一任相邦。

　　範雎退居二線，安享天年。蔡澤在相位上坐了幾個月，發現樹大招風，便也交還相印，作為一個普通官員，平平安安活到秦始皇的時代。

　　識時務，懂進退，才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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