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毛文錫有一首詠蝴蝶的《紗窗恨》,雲:“雙雙蝶翅塗鉛粉,咂花心;绮窗秀戶飛來穩,畫堂陰;二三月愛随柳絮,伴落花、來拂衣襟;更剪輕羅片,傅黃金”,這首詠蝶的詞作雖然不錯,在藝術技巧上也有可取之處,但卻隻是單純地詠蝶,在思想上、審美價值和詞中餘味上,自然不是上乘之作。湯顯祖對這首詞評價為:“‘咂’字尖,‘穩’字妥,他無可喜句”,可以說一語道破了這首詞的優劣。我想,湯顯祖之所以說“無可喜句”,便是因為詞中隻有詠物,沒有寄托和抒懷,給人一種幹巴巴的感覺。在這一點上,歐陽修下面這首詠蝶詞《望江南》便高明多了。
這首詞,是以蝴蝶作為吟詠對象,既詠物又抒懷,比起毛詞來,多出了不少韻味。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大緻在歐陽修任職汴京之時,但是具體創作時間卻不可考了。
望江南
歐陽修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随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詞人開篇便點明主題,寫一對對大大小小的蝴蝶,在傍晚的江南斜晖中翩翩起舞。這些蝴蝶都是什麼樣的呢?詞人為我們展開了精彩的陳述:“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
前一句“何郎傅粉”用的是何晏的典故,《世說新語》中記載了這件趣事:“何平叔(即何晏)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皇帝懷疑何宴臉上擦了粉,就在大夏天裡賞賜他熱湯餅,何宴吃完,汗如雨下,本色便露出來了,這皇帝也真是好笑,居然開這麼無聊的玩笑,現代相親都帶女孩子去吃火鍋,怕是一個道理。歐陽修在這裡,用何郎傅粉來比拟蝴蝶的外形,蝴蝶表層,生有各種叢毛、形成各種美麗的花斑,表面的确長有各色蝶粉,詞人用精心打扮的男子而不是女子來比拟,實則是在為後文鋪墊。
後一句“韓壽偷香”用的是韓壽的典故,《世說新語》中記載此事:“韓壽美姿容。……充少女賈午見而悅之……午竊充禦賜西域奇香贈壽……充秘之,遂以女妻壽”,通過偷香成就了一段姻緣,當真是善于“偷心”的小賊。此處也是用人比蝶,将蝴蝶留戀花間、吸吮花蜜的特點生動地表現了出來,可謂貼切生動之極。
傅粉、偷香,既有外在又有内在,蝴蝶的美态,在這兩句中展露無疑,那麼蝴蝶的性格又是怎樣的呢?原來是“天賦與輕狂”,這一句,既是承上“偷心”又是為下片做準備。所謂“輕狂”,便是不專一,有恣情放蕩的意思,其實這哪能怪蝴蝶?它們不都是采完了這朵換那朵嗎?這正是蝴蝶的天性呵!
下片先從寫景開始,一場小雨過去,天氣舒爽之極,“微雨後,薄翅膩煙光”,蝴蝶的翅膀本就輕薄有粉的,現在沾上了一些水珠,在夕陽下一照,朦胧粉膩,好像一片缥缈的煙霧在紛飛。這一句,緊緊抓住了雨後蝴蝶的翅膀做文章,寫得精細入微,用字準确貼切,極其精妙。
接着詞人寫道:“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随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輕狂的蝴蝶總是招惹輕狂的朋友,所以蜜蜂、飛絮便成為了它的好友,蝴蝶随着狂蜂、飛絮穿過小院飛過東牆,總之,哪裡有花,哪裡便有蝴蝶的身影,這既寫出了蝴蝶的特點,又呼應了上片“天賦與輕狂”的特點,而且通過具體的事宜表現了出來,“花”字一語雙關,既是寫物,又可以比人,可謂渾然一體、上下緊密。
歐陽修的這首詞,主要寫蝴蝶,既傳神地寫出了蝴蝶的外形與氣質,又不單隻表現蝴蝶的本身,而是通過拟人化的手法,将蝴蝶進行了人格化,而且還利用生動有趣的典故,寫出了蝴蝶“天賦與輕狂”、“長是為花忙”的特點,一收一放,結構緊密,讓我們讀完全詞,腦海中便浮現一個眠花宿柳的輕薄美男子形象,當然,也可以說,詞人正是通過寫蝴蝶批判了那些輕狂男子的輕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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