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常有南北食物鹹甜之争,不知道有什麼好争的。世界那麼大,食物那麼多,口味那麼複雜,自己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了,搞食物歧視跟種族歧視和地域歧視本質無差。
作為從小隻見過甜粽的我,第一次吃江南的肉粽,被油潤鹹香的味道沖擊的說不出話來。帶回老家給親朋好友品嘗,無不感歎粽子還可以這樣做,食俗的差異讓我們少見多怪。
粽子南鹹北甜,豆花卻反過來,南甜北鹹。我們家鄉管豆花不叫豆花,叫豆腐腦。
豆腐腦通常裝在一個大的不鏽鋼的圓桶裡,桶的外面包一層“棉被”用來保溫。
“打碗豆腐腦!”
“好嘞!”
賣豆腐腦的麻利地在碗上套一層塑料袋,揭開桶蓋,有熱氣緩緩冒出來,帶着淡淡的豆香氣。盛豆腐腦用的是一塊又平又薄的鏟子,輕輕地劃一片豆腐腦,讓它平穩地落在碗裡,再劃一片,再劃一片,差不多了。然後揭開另一口燉在煤球爐上的大鍋,裡面就是“雞汁”了。“雞汁”就是澆豆腐腦的鹵,家鄉人給起了個鮮美濃郁的名字,聽着就覺得滴滴鮮濃,所以每個賣豆腐腦的攤子都叫“雞汁豆腦”。但“雞汁”确實是母雞湯熬制的,雞肉撕成絲,湯勾芡,裡面還有豆腐皮絲和海帶絲,濃濃的一勺澆在豆腐腦上,撒上香菜碎、甜榨菜,來一勺辣椒油,再點兩滴香油。袋子口收緊打個結,再套個袋子就可以提回家了。
“嬸子,給你錢!”
“不用了,你拿去喝吧!”
“嗯……給你!”
我把錢塞到她手上,轉身就走了。
賣豆腐腦的我叫嬸子,住我奶奶家隔壁。性格活潑,愛跟人說話,每次一笑雙眼就如彎月一般。小時候剛有夜市興起時,她把點豆腐的手藝拿出來了,又跟人學做了“雞汁”,買了輛小推車,每天晚上去夜市賣豆腐腦。
她負責賣豆腐腦、收拾桌子、找零收銀,他老公則坐在一旁專做油旋子。油旋子是一種餅,但是皮很輕薄。據說是用油條面的和法,面稀軟。他老公揪一個面劑子往面團裡抹點韭菜肉沫,然後用厚實的手掌拍扁拍薄再“啪”一下呼鍋裡(其實就是鏊子翻過來當煎鍋)。剛出鍋的油旋子皮薄酥脆,中間能透過光,放涼了後則變得柔韌有嚼頭,不會發硬。
一碗豆腐腦加一個油旋子是标配吃法,可是他家早晨不賣,所以早餐很難吃的到。不過我也不是每次吃豆腐腦都配油旋,尤其是在夏天。
做油旋的人又黑又壯,别人一跟他說話就憨憨地笑,露一口大白牙。人們背地裡叫他黑子,我叫他黑子叔。黑子叔夏天出攤都是光着膀子,做油旋的時候再在脖子上搭一條毛巾用來擦汗。夏天在爐子旁坐着,汗是擦不幹淨的,所以黑子叔從額頭到腰間都挂着汗,不時就有汗珠滾到眼睛裡。有時來不及使毛巾,就着手背随意抹一把然後繼續揉面,生怕他稍一用力汗珠就甩到了面團裡,然後在油鍋裡噼裡啪啦一頓煎炸。
人們每每說及此,都無不惋惜:
“那個黑子呀,就不能套件衣服嗎?光個大黑膀子揉着白面團,誰還敢吃?”
我爺爺很喜歡喝他家的豆腐腦,因為喜歡黑子叔實在的性格,也不介意他做油旋的時候是否光着膀子。這一吃就是十幾年,直到我爺爺最後中風過世,鎮子裡也對街道進行了管制,夜市統統遷到一個新建的菜市場裡。
以前做夜市生意除了賣給附近居民,主要是來往的大挂車司機停車休息時的打尖。現在遷到菜市場沒了生意,很多做了半輩子小吃生意的人隻好另謀出路。黑子叔也不賣豆腐腦了,他開始下水捕魚,嬸子拿到菜市場去賣。聽說收入還不錯,很多有孕婦和小孩的家庭都上他這兒來買野生魚。
因為離我爺爺奶奶家住的近,有時候爺爺奶奶需要搬個重物或者換個燈泡啥的都是直接找黑子叔。黑子叔從不吝啬力氣,給别人幹活就像給自己家幹活一樣。爺爺中風的那天夜裡也是黑子叔第一時間幫忙送去了醫院,奶奶才有時間通知我們。
不做夜市生意的黑子叔攬下了家裡家外大部分的活,不需要捕魚的時候就在家裡做面條賣。院子前種滿了菜,常包好了馄饨或做好了餡餅才打電話給在鄰居家聊天的老婆讓她回家吃飯。
去年的這個時候正是寒冬,天将黑未黑時還有一抹殘陽,我媽打電話過來,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告訴我,黑子叔死了。
黑子叔捕魚時用的是電機,漏電了。嬸子給他送飯時才發現。
上有老母,下有兒女,被黑子叔寵了一輩子的嬸子開始像男人一樣下工地幹活。
去年春節前,在工地和了一天水泥的嬸子剛走進奶奶的院子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奶奶安慰着她,告訴她不要為他太難過,否則他在那邊也會不安的。
超市裡買一送一的内酯豆腐,一盒煮了魚湯,一盒一直躺在冰箱裡沒動。我把它拿出來做了一碗“豆腐腦”,沒有“雞汁”就用肉沫提味;沒有勾芡,就用上海的做法,撒上榨菜、紫菜、香菜、芝麻,點兩滴香油和辣椒油。沒有黑子叔家的香濃,但是口感層次鮮明,也别有一番風味。
要是再配個油旋子就更好了。
吃完後我拖着個椅子去陽台曬太陽,今年的冬天真是暖和啊。
我撫着吃飽後微微隆起的肚皮,若是不為責任而活,後半生日日如今日也不錯。
自己做的豆腐腦
作者簡介:好吃懶做女青年,養了隻寵物叫毛咩,愛好發掘各種美食,探索人與食物之間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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