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後主李煜,江湖人稱“詞帝”;北宋大文豪蘇轼,江湖人稱“坡仙”。
“詞帝”和“坡仙”遙隔六十年光陰,各以傷春惜時為題,寫下了一首《蝶戀花》,詞中同時提及一位“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神秘秋千佳人。面對傷春時景,兩位佳人同樣笑得沒心沒肺。
“詞帝”之作,場景渲染極其到位,“數點雨聲風約住”為神來之筆。“坡仙”喻于豪放婉約,筆意灑脫,“天涯何處無芳草”沖淡了春愁。
常言說得好: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當你讀完了李煜這首《蝶戀花》再讀蘇轼的《蝶戀花》,情緒馬上就會變得很複雜。
論藝術水準與創作技巧,“詞帝”這一首《蝶戀花》遠在“坡仙”的《蝶戀花》之上,但是它還不如“坡仙”之作出名。
一、《蝶戀花·遙夜亭臯閑信步》賞析《蝶戀花·遙夜亭臯閑信步》——南唐·李煜
遙夜亭臯閑信步,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住,朦胧澹月雲來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秋千,笑裡輕輕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白話翻譯:
長夜裡,獨自在水邊的小亭前徘徊。才過清明節,就漸漸感覺到春天将要逝去了。天上剛剛飄落了幾點雨滴,立即被風兒收拾去。夜色朦胧,月牙兒在雲朵的背後穿梭來去。
人間的桃李依舊盛開着,春光卻悄悄流逝。不知是誰在那裡蕩秋千,一串歡快的笑聲裡,還藏着呢喃低語。誰理會我一片芳心,為傷春而生出的萬千情愁,在人間找不到安放之處。
這首詞傳說是李煜中晚期的作品,詞中描寫作者在一個夜晚,來到水邊的小亭前散步時的感想,詞意簡約明白。
前三句交代了事情的時間、地點,并引出主題。告訴讀者,自己在惋惜春天就要過去了。第四、五句“數點雨聲風約住,朦胧澹月雲來去”,卻是神來之筆。
天空中飄落的雨滴,本為“唱合”作者的春愁而來。可是不識趣的風兒,卻将它“約住”,不讓它暢快地灑下凡間。
雨不讓下就算了,再看人間那桃花和李花,還是開得和從前一樣燦爛。它們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好光景,馬上就要沒有了。
風神不讓雨師降雨,因為他們是神祇。他們不願意與凡人同悲同喜,是可以理解的;地上的草木無心,不知好日子快過完了,也說得過去。
但是這個時候,詞中人聽到有一名女子在蕩着秋千發笑。她可是一個人啊!難道她也不知道春天馬上就要溜走了嗎?還能笑得這樣沒心沒肺,真是讓人憋氣!
更讓人生氣的是,她的笑聲中還夾雜着呢喃低語,她應該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吧。作者馬上想到,自己還是孤零零的一個。所以這個時候作者不隻是在傷春、惜春,他又開始自憐了。
各種複雜的情緒,一齊湧上心頭,想找一個和他有同樣心情的人訴說,卻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簡直要活活憋死。
詞中的叙事非常簡單,但是通過對風、雨、雲、月、桃花、李樹、佳人等面對春暮時不同反應,層層渲染、反襯出詞中人的孤獨與落寞。在情景交融方面,可謂是做到了極緻。
二、李煜、蘇轼《蝶戀花》的異同“坡仙”蘇轼的《蝶戀花·春景》非常有名,過去也對這首詞進行過一些解讀,所以這裡引用原詞,就不再做白話翻譯了。
《蝶戀花·春景》——北宋·蘇轼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通過兩首詞的對比,我們會發現“坡仙”這首詞用語雖然并不艱深,但是理解起來,遠不如“詞帝”李煜那一首那樣容易。
“坡仙”的詞作,看不出來有多少傷春的情緒,因為他明顯更偏重于闡述自己的人生觀。因此每一句詞都要勞煩讀者,自己去傷神琢磨。
“花褪殘紅青”代表着什麼?“燕子繞飛”又代表着什麼?“枝上柳綿吹又少”又象征了什麼?全看個人的理解了。
“坡仙”這首《蝶戀花》下半阙描寫牆内秋千逢佳人笑,和“詞帝”《蝶戀花》中描寫相近。但是讀過“詞帝”之作再讀“坡仙”這首,就覺得這個場景和上半部分“割裂”了,不太自然。
“詞帝”《蝶戀花》中,雨滴、風兒、澹月、微雲、桃李,甚至是秋千佳人的存在,統統都是為了一個“傷春”的主題在服務,是以前述事物的“不傷”,來反襯詞中人的“傷”。
兩廂一比較,“坡仙”全詞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散句,沒有一個統一的主題。假設“花褪殘紅青杏小”說的是新陳代謝是自然規律,燕子“綠水人家繞”,說的是對春天将逝的留念。
那麼,“枝上柳綿吹又少”說的又是什麼呢?所以對于春天逝去這件事,“坡仙”到底是個什麼态度,就不太容易識别。
詩的最後一句說“多情總被無情惱”,但是從前面的句子看起來,我們根本看不出他多情。因此他的上下阙,完全可以算作是兩首詞。
意境是什麼呢?按照詞典上的解釋,它是指文學作品“通過描寫”表現出來的境界和情調。
“坡仙”面對春天逝去的灑脫,“詞帝”面對春天逝去的多愁善感,哪個境界更高?這個根本無從區分高下。但是看文學描寫表現出來的情調,明顯“詞帝”李煜的《蝶戀花》勝出了。
結語論主題的統一和結構的完整,情感的渲染和藝術表達,李煜《蝶戀花·遙夜亭臯閑信步》都完爆蘇轼的《蝶戀花·春景》。
可是,為什麼後者遠比前者出名呢?這大約是因為蘇轼喻豪放于婉約,在創作上有一定的突破吧。從網友給蘇轼起的外号——“坡仙”就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多麼有人格魅力的人。
無論人生的起起落落,蘇轼始終能夠保持“赤子之心”和樂觀積極的生活态度。他的“天涯何處無芳草”,至今對于失戀的男女來說,仍是一劑治愈傷痛的“強心針”。
“詞帝”的《蝶戀花》寫得更好,尤其是“數點雨聲風約住,朦胧澹月雲來去”兩句,仿佛是天風雲月對詞中人俏皮地捉弄,讓人産生一種有苦無人訴說的憋屈。
不過當中遺世孤立的愁情過于纖細、敏感,并不能給現代人以“正能量”。可見,詞本身寫得好不好和受歡迎的程度無關。
正如清人張潮在《幽夢影》中說的那樣:“ 文有不通而可愛者,有雖通而極可厭者。”
詞也是一樣,我說“詞帝”李煜的這首《蝶戀花·遙夜亭臯閑信步》寫得很好,但是你不愛它的傷感調調。“坡仙”蘇轼這首《蝶戀花·春景》寫得亂七八糟,可是架不住你愛它。
那麼,這兩首詞誰的意境更高妙呢,就隻能看你自己的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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