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趙麗梅

地震來了，他沒有看到那輛新車

有幸跑出地震的人，還在努力與地震留下的陰影抗争。

地震後，王德芳不敢回家，每天隻要一回家，眼淚就不自覺往下淌。“9·5”泸定6.8級地震裡，她的丈夫胡國平再也不會醒來，她甚至都沒見到丈夫最後一面。這是50多歲的王德芳1年裡失去的第二位親人，幾個月前，她的婆婆才因病去世。

9月5日12時52分，四川省甘孜州泸定縣發生6.8級地震。與震中直線距離約20公裡的石棉縣愛國村變得搖搖晃晃，把人晃慌了、晃倒了，也把村裡的水、路、電、網都晃斷了。胡國平家的土坯房直接被震“趴”下了，房子碎成了土坨子，倒下來的房梁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鍋碗瓢盆散了一地，碗和盤子的碎渣到處都是，廢墟下是金黃的玉米粒，人也被埋在了廢墟裡。

9月10日，王德芳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她家的豬正吃東西。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趙麗梅/攝

來“挖”人的村民移走了多段房梁，才把胡國平拉了出來。擡他出去就醫時，他一直說腰痛，擔架剛靠近公路，人就不行了，最後還是沒來得及擡進醫院。

王德芳是後來才知道丈夫死訊的。地震發生時，她還在外地打工，等回到家時已經是9月6日了。親戚們都盡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胡國平，一提她就止不住哭。

她家的土坯房已經垮了，房子旁邊的豬圈還勉強圍成了圈，她“搶”下了兩頭豬和一櫃子衣服，每天都從集中安置點帶一些泔水回家喂豬。每次喂豬，她就會想起丈夫。

平日，她和胡國平每天淩晨3:30左右就起床煮豬食，煮好後放冷水晾一個小時，倆人就會一起去喂豬。等7：00左右吃完早飯，王德芳就騎車上班去了，丈夫早晚都會給她打電話噓寒問暖：“吃飯了嗎”“冷不冷”……

可是現在，電話還會照常響起，那頭卻再也聽不到丈夫的聲音了。她說，“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磨合好了，正當需要做伴的時候，失去了。”

9月5日，王德芳剛給丈夫買了輛新摩托車，這是男人今年最大的心願，有了摩托車，出去打工掙錢就更方便了。然後，地震來了，他沒有看到那輛新車。

村子四處在“冒煙”，自建土房幾乎全倒

這場地震帶走了愛國村5位村民，另外還有10餘人受傷。截至目前，村裡仍有1人處于失聯狀态。

地震時，村民都在跑，跑出家門逃命，後來又跑回來确認家人安全，不少人也跑去别人家幫忙“挖”人。愛國村支部書記、村主任楊勝勇一直在組織救人，他跑了約40公裡，把村裡每戶都跑遍了，大家都普遍遭了災。

地震太“兇”了，楊勝勇自家的老房子第一時間就被震倒了，搖晃中，樓體整體向前挪動了1米多的距離，然後轟然倒地，他的母親和大姐住在裡面。當時，母親被大姐剛拖到門口，他快跑過去，把母親拉了出來。出來時，老人已是“滿臉灰塵，隻看得到眼睛”。

村子四處在“冒煙”，自建土房幾乎全倒了，楊勝勇想的是趕緊“搶”人，“遭這個大災難，不曉得要死多少人。”

當時，愛國村餘震不斷，天上“下”石頭，公路往下“蹲”。有的路段裂口有七八米深，有些地方1米寬的山路直接塌到山下去了。

地震時，村民徐友芬在廚房竈台邊做飯，沒站穩，趴了下去，土坯房垮了，房梁掉了下來，土塊也大坨大坨地滾了下來，砸得她動彈不得。

廚房的竈救了她一命，擋住了倒下來的部分房梁。村民把她“挖”出來時，地震才過去不到20分鐘。徐友芬躺在地上喊：痛。村民們發現，她的肋骨還是被砸斷了。村民弄來兩床被子包住她，她偏着頭呻吟，因為太痛，呻吟聲也很低沉。楊勝勇讓幾位村民用簡易擔架把她擡下山救治。

随後，不斷有人被“挖”出來，有的還活着，有的已經遇難了。

她用洗面奶洗了臉，塗上防曬霜，出門

9月6日9時許，愛國村的路沒通，救援力量橫渡大渡河進了村。後來，直升機也來了，帶來了醫療用品，将重傷員轉移到了醫院。

地震後，大家都出不了村。愛國村的路通了又斷，循環往複。一位救援人員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有一天早上他想出村拉物資，剛走到一半，前面的路不到2分鐘就被滾下來的石頭砸滿了，他隻得折回。

村民很快就開始自發搭建臨時避險點，分組輪流幫忙，生火做飯。來幫忙做飯的村民家中或多或少都受災了，他們每天要保障600-700人的夥食。

事實上，地震後，這個村子不少人家的糧食和牲畜都被砸了，有的人家的土地直接垮到幾十米溝裡去了。52歲的梅志萍親眼看見自家的豬和雞被砸死了，地震後，輪到梅志萍那一組做飯的日子，她淩晨4時許就起來給大家準備飯菜了。

9月8日晚上，愛國村的村民正在準備第二天做飯需要的食材。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趙麗梅/攝

600-700人的口糧并不是個小數目，但集中安置點不缺生活物資，村民不停從家裡搬來肉和菜，還有一些核桃和梨。

往年過年前，村裡幾乎每家都會殺2-3頭豬，一部分豬肉熏成臘肉，一部分凍在冰櫃裡，吃一年。如今，不少村民把這些肉送到了集中安置點。一路下來，楊勝勇最大的感觸是，“老百姓自發的力量，太可貴了。”

王德芳也是“做飯大軍”中的一員。她說，自己現在沒法做一些精細的工作，隻能給大家打打雜，盡可能出一份力。“這麼多人來支援我們，老百姓也聚在一起，大家先齊心合力把事情做完”。

9月9日，王德芳的兒子趁着午休回來了。一家人在丈夫的墳前抱着一起哭，王德芳說，“家沒得了，爸爸沒得了。”兒子勸母親不要哭，“我們以後會好好地保護你。媽，你要堅強，沒有爸爸了，還有媽媽，家才有盼頭。”

王德芳的兒子是一名消防員，此前一直在鄉上其它地方參與救援。地震發生後，兒子想趕回來，王德芳不讓。這位母親想的是：路斷了，餘震沒斷，天上一直在“飛”石頭，不能讓兒子再有任何事。她說，“如果兒子再有個三長兩短，那我還有啥子希望。”這幾天，兒媳婦一直給她發微信勸她要堅強，三歲半的孫女也給她發照片鼓勵她。

丈夫出事後，很多親人給王德芳轉錢，她不收，她說，“我再困難，是暫時的，隻要我堅強、努力，慢慢會好起來。”她不想讓家人們擔心，所以把很多情緒都埋在了心底。丈夫不在了，生活還得繼續，她仍想“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

地震前，王德芳每次出門前，都會仔細護膚并做好物理防曬，村裡很多人都說她趕得上潮流。她覺得，農村人也要活得像城裡人一樣。

9月15日，愛國村迎來了地震後難得的一個晴天。王德芳把從家裡“搶”出來的一櫃子衣服重新洗了一遍，曬幹後，按季節分好了類，用各色的袋子裝着。像地震前一樣，那天早上，她用洗面奶洗了臉，塗上防曬霜，出門。

責任編輯：張均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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