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河南日報網
□張惠芳 王昉
一
3月15日是穆青老師的百歲壽誕。我們自1992年開始采寫研究穆青,至今已近30年。30年耗費心血和生命,無怨無悔,隻想做成一件事,宣傳穆青這個典型,使之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過程中産生更大精神力量。
二
1992年初的一天,新華社河南分社社長趙德潤給我電話,說穆青即将退居二線,新華社打算為穆青寫一個傳記,要從家鄉河南選作者,問我願不願為穆青寫傳。我當即回答:我願意!
那年3月,當我們第一次走進新華社總社的大門時,心裡充滿敬畏與忐忑。這不是典型的班門弄斧嗎?
我們如約來到新華社社長辦公室,第一次見到穆青。滿室燦爛的陽光和翠綠的龜背竹,穆老正在靠東的寫字台批閱文件。牆壁上幾幅優美的風景攝影一下吸引了我們。那燦爛的郁金香,巍巍雪峰,沙漠駝影,那飛流直下的瀑布有種震撼的力量。
沒有寒暄,好像彼此已認識很久。我們感受到這位河南老大爺的樸實、平易、親切。他講起拍攝瑞士少女峰的狼狽故事,逗得我們開懷大笑。想不到,我們的采訪就這樣開始了!
就這樣,我們開始10年相約,聽他講自己的人生故事。
1993年他從新華社社長的崗位上退下來,就選了新聞大廈6樓東頭陽光最多的辦公室。我們每次來就坐在他對面,聽比讀小說還生動有趣的故事。按約定,他從少年講起,沿時間順序,講他的人生各個階段。桌子上一部小小錄音機,記錄下這珍貴的人生感悟和心路曆程,他睿智深刻,不時迸發思想和哲理的閃光,讓我們深深思考。這是面對面的新聞和人生輔導課,我們有得到“獨家新聞”的興奮和感動。
恰巧女兒王昉在中央電視台實習,後來又被深圳商報派駐北京,有更多時間來聽穆爺爺的故事。她把錄音認真整理,為後來出版《穆青自述》做了很好的準備。
穆青的名言是勿忘人民。故事中有許多戰争年代他和戰友與老百姓魚水情深的情節,催人淚下。比如,老伯為救他的戰友在渡河時壯烈犧牲。老大娘曾把他藏在頂棚,而自己卻被日本鬼子毒打……他攤開地圖,詳細講述随新聞工作隊從延安走到東北的故事。無邊雪原的暮色中,若找不到老百姓,必然會在零下幾十度的冰天雪地裡凍死。死亡邊緣,他看到了一星火光。溫暖的小屋裡,老伯幫他脫下凍成石膏樣的靴子,把他凍僵的雙腳抱在懷裡用胸膛暖。穆青的淚往下流……這一刻,他發誓,“永遠不能忘記人民,要為老百姓掙個好日子”!他流淚,我們也跟着流淚。
穆老動情地說:“沒有人民群衆,哪有我們的今天!哪有革命的勝利!我們總要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忘記了老百姓,隻有永遠和人民群衆站在一起,心裡才踏實。”
三
1996年秋,河南日報派我們采寫《人民心,筆墨情——穆青同志在河南》,參加10月在新華社舉行的穆青新聞作品研讨會,我們跑遍了穆青在河南采訪過的地方。
勿忘人民,人民不忘。在我們學習穆青的采訪作風,深入基層,深入群衆,采訪他的好朋友時,深切感受到他與老百姓“同甘苦、共命運、齊愛憎”的真情實感。那些普通的農民,一提穆青就流淚。穆青曾七返蘭考,八下扶溝、十上輝縣、四登紅旗渠。這些地方我們都多次去過。穆青的朋友也成了我們的朋友。
蘭考農民孫少甫,是焦裕祿樹立的“四杆旗”之一,穆青每次到蘭考總愛坐在他家的院子裡喝大碗茶。老漢也給我們沏上大碗茶,還讓我們給他家的新房拍個照帶給穆青,說穆青看了一定很高興,因為他一直希望農民都能過上好日子。
我們坐在紅旗渠勞模任羊成家的院子裡,老任拿出穆青的照片,流淚不止。老漢說起當年除險,他拿出那把抓鈎一比劃,頓時兩眼閃出神奇的亮光,瘦小的他完全變了一個人,勃發出一種力量。後來,我們坐在山頂上俯瞰總幹渠,悟到人民力量的偉大,一下明白了,穆青為什麼時隔25年還要找到任羊成!為什麼永遠忘不了任羊成因除險腰裡磨出的那圈老繭!
穆青曾四次到豫東甯陵縣萬莊林場采訪和看望林業勞模潘從正。老漢因種樹堅決,人稱“老堅決”。老漢與任羊成一樣又瘦又小,還彎腰駝背。穆青寫出《一篇沒有寫完的報道》和《心上的樹》,盛贊他們的大美。最後一次還和“老堅決”共同栽了一棵泡桐樹。“老堅決”為迎接穆青再來,八旬老人修林場門口的路。褲子磨爛了,膝蓋磨出了血,終于将50米的路修平展,兩邊還種上白楊樹把住土。1989年冬,87歲的“老堅決”無疾而終。彌留之際,他一連聲地呼喚着:穆青——穆青!
如今由穆青撰文的潘從正墓碑成了豫東田野的一景。“老堅決”的林場小屋成了穆青和“老堅決”的友誼展室。“老堅決”的孫子潘園林和我們成了幾十年的老朋友。
四
為什麼我們眼裡常含着淚水?是因為我們經曆的感情太深!穆青和老百姓的感情太深太深,因此他眼裡常常含着淚水!
我們有幸多次跟随穆青采訪,眼見他手拉手與老農交談,一起流淚。那眼淚都是自然而然流出來的。還有馮健、周原,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不動感情焉能流淚?
就拿1993年11月19日在安陽賓館與紅旗渠勞模見面來說吧。
他們在河南已考察了一個月,穆青計劃最後一站去訪問紅旗渠勞模。怎奈大雪封山滴水成冰。正在焦慮,一輛吉普車送來了他的老朋友,除險隊長任羊成、鑽洞能手王師存、鐵姑娘隊長郭秋英。穆青喜出望外。他們手拉手,親熱地擠在一張沙發上。穆青左邊是任羊成,右邊是王師存。他抓抓老任的上衣,說,咋穿這樣薄呀?又握住王師存的腳脖關切地問:咋這樣瘦?王師存已做了食道癌手術,他流着淚說:想不到半截入土的人啦,今天還能見到你!
穆青流着眼淚說:“我欠了你們的債,我沒把你們給寫出來!對不起!對不起!”在場的人無不感動落淚。
穆青和人民群衆是作品的創造者。我們是傾聽者,但我們絕不是旁觀者。我們不僅僅是記錄者,我們也是參與者。
五
30年來,我們得到了新華社曆屆領導的支持和許多朋友的積極幫助,讓我們有“靠山”的感覺。
因此,寫穆青,我們從來不認為是個人的事。2019年初,我們編劇的《人民記者穆青》電視連續劇由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立項。然而,随着疫情襲來,很多困難又出現了,我們一個個克服。一位好心的朋友勸我:你這把年紀,不能再拼了,别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然而,一想起穆青筆下那些犧牲的英雄就忍不住流淚。他們連生命都不要了,我們還顧慮啥?我們所能做的是繼續修改劇本……
一位有名的劇作家意味深長地說:“作家最基本的任務是以自由和有序的方式做夢。”相信夢想定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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