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紀旭 楊健華
秋分過後,佛山依然被灼熱籠罩。
把手機地圖拉到最大,在中心城區祖廟街道的潮安路原環市童裝城一帶,還能見到幾個制衣廠的地址,但走進這片四周被高樓圍繞、巷陌縱橫的破敗區域,按圖索骥,地圖上的制衣廠會變成拉面館,或者其他與童裝毫不相幹的小生意。
偶爾看到一家“童裝公司”,一樓是窄小的門店,樓上就是制衣車間,款式并不新穎的童裝或懸挂或堆疊在門店裡,門庭冷落。
轉過一個彎,會看到“環市童裝批發城”,大部分關着門,一樓的幾家小店面還在努力維持,二三樓則挂滿了簡陋的招租牌子。
(圖:佛山環市童服城原址)
這裡,是當之無愧的中國童裝産業的發源地,全國第一個拿到“中國童裝名鎮”的産業集群在這裡誕生。曾經,“中國童裝看佛山”,看的就是這裡。
高峰時,以這裡為中心,禅桂交界的南桂西路/潮安路區域幾平方公裡的地方,集聚了超萬家的童服企業,上下遊配套企業都有8000多家,全中國每10件童裝,就有7、8件是産自佛山,單位面積産值一騎絕塵。
一個巨大的童裝産業集群在這裡形成,環市童服城、童服會展中心、童服交易市場、佛山童服創新中心等配套載體,都集中在這個隻有幾平方公裡的區域内。“中國童裝流行趨勢”、《中國童裝産業研究報告》每年從這裡發布,第一個拿到中國十佳設計師榮譽的童裝企業品牌青蛙皇子就誕生在這裡。
彼時,“佛山童裝”這個金字招牌,具有極高的含金量。
如今,雖然仍有3000多家童裝企業在這裡堅守,但都散落在高樓環繞的城中村裡,大多數都是小微型、作坊式,甚至是家庭式,以加工、貼牌為主,能在國内叫得上名字的童裝品牌,也隻有20家左右。
(圖:佛山環市童服批發城如今僅剩部分小店)
在全國市場,佛山童裝的市場占有率從高峰時的80%,已經滑落到30%左右 ,“一哥”的寶座早已經讓位給了浙江織裡,山東即墨、福建石獅等已經成為中國重要的童裝産區。中國紡織服裝網曾以“十年産業鍊一朝斷,佛山童裝業受重創”表達了對佛山童裝産業的擔憂。
佛山童裝,還能找回少年志嗎?又如何重回巅峰?
01
供應鍊鑄就的輝煌
著名的供應鍊管理專家馬丁·克裡斯多弗提出:21世紀的競争不再是企業和企業之間的競争,而是供應鍊與供應鍊之間的競争。
佛山童裝,赢就赢在供應鍊。
距離佛山僅20多公裡廣州中山八路,有個全國聞名的童裝批發市場,與佛山童裝是“前店後廠”的關系。當年,上萬家佛山童企開足馬力,讓佛山童裝從這裡走向全國甚至全球市場。
緊鄰祖廟街道的張槎街道,是全國最大的針織面料産業基地,佛山針織類童裝100%用的都是張槎面料,5100多家織布廠與“佛山童裝”零距離,随用随取。
(圖:廣州中大國際輕紡城)
除了張槎,廣州中大國際輕紡城是佛山童裝面料最大的後盾,作為全球的面料輔料一站式采購中心,常年彙聚數十萬種新穎面料,時尚潮流、國風傳統應有盡有。
由于形成了有影響力的産業集群,又緊鄰港澳,這裡就成為了全球童裝的“信息中心”,世界各地最新流行面料、款式、設計風格的信息很快傳遞到這裡,讓佛山童裝始終緊跟國際潮流,也更貼近全球市場。
産業發展的同時,環市童服城、童服會展中心、童服交易中心等産業載體相繼落成,從設計、加工、生産到物流,佛山童裝産業鍊越做越大,生态鍊越來越強,一舉成為全國最大的童裝生産基地、設計中心、信息中心、物流中心和市場中心。
但沖擊很快到來,一波接一波。
2011年,佛山童裝最具标志性的産業載體“環市童服城”拆遷,400多家童裝生産企業關停,100多家在周邊安頓,很多企業開始向湖南、江西、浙江等地轉移。
(圖:佛山環市童服批發城不複往日輝煌)
“環市童服城”就像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巨大的連鎖反應讓人始料不及。行業集聚效應下降,零售商失去了貨源地。渠道斷了,供應鍊就變得格外脆弱,接下來的數年,很多在佛山實現最初夢想的童服企業,開始了外遷之路。
佛山頭部童裝品牌“卡爾菲特”,先是把生産線搬去了安徽,去年整體離開佛山,現在已成為安徽省的重點企業,政府不僅給予各種政策補貼,還幫忙招工招人才。
佛山童裝老牌大哥“青蛙皇子”,2018年把品牌運營中心遷至上海,更名“青蛙王子”,歸屬上海蛙品兒童用品有限公司,大股東為浙江安正時尚集團。
佛山市兒童用品産業協會會長盧良添講到一個故事,十多年前浙江織裡鎮來佛山考察學習童裝産業,對那些想要外遷的佛山童企說,“佛山不要,我要”。
現在,織裡童裝産值是已經是佛山童裝産值的3倍以上,其中有多少又是當年的“佛山童裝”的貢獻呢?
(圖:位于浙江織裡鎮的中國童裝城)
“我們都很想保住‘童服之都’這個品牌,佛山童裝産業鍊不能毀在我們這一代。”盧良添的話語中透着一股悲涼。
另一波巨大的沖擊,是電商時代的到來。
當年由于市場好,訂單多,佛山童裝的品牌意識一直沒有培養起來。來到以零售為主、品牌競争的電商時代,佛山童裝的品牌弱勢拖累了制造優勢,習慣了接訂單做貼牌,根本不擅長搞零售,更别說做電商了。
“西米貝貝”的老闆楊雲也曾嘗試做電商,但不溫不火,利潤還覆蓋不了成本。以前,“西米貝貝”借助渠道商的力量,在全國建了300多家線下品牌店,有一定的品牌知名度。但渠道商做大了之後,開始注冊、運營自己的品牌,采購的還是“西米貝貝”,但商标變成了别人的。現在,“西米貝貝”2/3的産量是為别人貼牌加工,“似乎又回到了最初”。
直到今天,中國十大童裝品牌無一佛山品牌,更沒有産生一家上市公司,在資本市場上的收獲為零。在國内頭部電商平台上,幾乎看不到“佛山童裝”的身影,唯品會上千個童裝品牌中,隻有4家童裝來自佛山品牌。
02
紡織業産值與陶瓷持平
今年8月23日,佛山市委書記鄭轲到禅城區調研,提出要“大力支持佛山紡織服裝産業高質量發展”。
“再早點來就更好了!”佛山市兒童用品産業協會秘書長羅建忠為“佛山童裝”的今天感到惋惜,“政府部門的重視對童裝産業非常重要。”
“中國童裝産業博覽會”落戶青島前,曾希望落戶佛山。“沒有政府部門的支持,僅靠企業和協會,是無法舉辦這樣高規格的博覽會的。”佛山市兒童用品産業協會會長盧良添說,2014年佛山童企“百企抱團”,聯手舉辦“佛山童裝品牌聯展”,但隻辦了兩屆便難以持續。
(圖:第四屆中國童裝産業博覽會現場)
政府的重視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就在鄭轲調研一個月後,9月26日,禅城區發布了《佛山禅城區童裝産業振興計劃》,計劃在2022年至2026年重點實施童裝産業提質增效行動、童裝産業協同創新行動、童裝産業鍊升級行動。
這無疑是傳統産業振興的号角,也讓“佛山童裝”看到了機遇。
機遇之一,童裝市場仍是個成長中的“朝陽産業”,規模巨大、潛力巨大。
2018年國内童裝産業市場規模就突破了2000億元,預計到2024年,這個數字将突破4000億元。但整個童裝市場品牌“小而散”,市場集中度不高,國内排名前10的童裝品牌市占率加起來也隻有15.8%,中國童裝銷量第一的“巴拉巴拉”,其銷售量竟然是第二到第十童企的銷量之和。
“佛山童裝”重整旗鼓,正當其時。
機遇之二,佛山童裝仍然保留着全國最完善、最齊全的供應鍊。
目前,從原料、設計、生産、加工、制造、銷售,佛山童裝當年所打造的一整套閉合的産業供應鍊,并沒有完全斷裂,修鍊補鍊比重建供應鍊要容易的多,這是佛山童裝産業最核心的資本。疫情初期全球口罩緊缺,佛山能夠迅速組織生産,讓全球見證了佛山紡織供應鍊的強大。
強大而完整的供應鍊,是振興“佛山童裝“的産業基礎。
(圖:佛山西樵輕紡城)
機遇之三,佛山童裝産業與佛山其他紡織産業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佛山經濟增長的中流砥柱。
2021年,佛山的萬億GDP中,佛山紡織産業(包括面料、童裝、内衣三大産業)創造的産值超800億,占佛山GDP的8%左右,與另一個産業金名片“佛山陶瓷”平起平坐,其戰略意義不容忽視。
正因為佛山童裝産業具有重大的戰略意義,我們看到,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和協會,各方都在努力讓佛山童裝重回巅峰。
03
重回巅峰之路
禅城區制定的《佛山禅城區童裝産業振興計劃》,包括培育行業龍頭企業、打造童裝産業品牌、實施佛山童裝标準、推動童裝原創設計、開展材料創新研發、創建質量檢測中心、推動産業鍊集聚、開展數字化轉型、強化産業融資服務、健全人才保障機制等措施,全面而詳盡,可以說,為“振興”提供了重要的政策引領。
筆者通過對佛山童裝産業的調研,從産業的底層邏輯出發,換個角度思考佛山童裝的重回巅峰之路。
第一,國資統領,由“小而散”升級到大集團,打造供應鍊牢不可破的大産業“航母”。
筆者認為,産業振興、重回巅峰,并不是要把失去的找回來,而是在強大的産業基礎之上,再塑“佛山童裝”,走高質量發展之路。
佛山童裝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小而散”。對于3000多家存量小微型童企,無論是打造品牌、創新研發、數字化轉型,還是原創設計、引進人才等,都是“想為而不可為”之難事。
如果成立一個國企性質的“童裝集團”,由國資統領3000家童企,以“改革再出發”的勇氣,明晰好産權關系,解決好所有制問題,國資民資各負其責,比如由資金和資源都雄厚的國資負責,統籌創新,統一技術研發和數字化轉型,統籌人才引進和産學研合作,統籌産業融資,制定産業标準,把産業服務做紮實,解決企業的後顧之憂;民營企業則負責設計、生産、品牌和市場。
(圖:第四屆中國童裝産業博覽會現場)
有一個例子,佛山兒童用品産業協會曾想幫助童企們與某市場化的工業互聯網平台合作,企業雖然很需要,但最終沒能談成,主要原因是小企業們在沒有看到效益之前不敢增加成本費用。如果政府牽頭,由國資打造一個專門為童裝産業服務的工業互聯網平台,統一解決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問題,既可以降低成本風險,又可以推動企業轉型的速度。
如此這般,國資建設産業“大腦”,3000家小微童企就成為3000個生産終端,未來甚至可孵化出3000個童裝品牌,小企業不再小,小市場能變大市場,小品牌能成為大品牌,這樣一個童裝産業的“超級航母”,無疑更能迎戰任何市場的大風大浪。
第二,打破限制,以大産業的底氣引進人才,以大産業的勇氣與全球人才合作。
調研中一些童裝企業反映,政府出台的人才扶持政策專注“高精尖”,企業需要的産業人才往往沒必要如此“高精尖”,無法認定為引進對象,“政策紅利”吃不到,畫餅難以充饑,企業引進人才的意願不強。
人才對産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政府在制定人才政策時,應該打破限制,針對重點産業急需的人才,制定專門的産業人才扶持政策,在認定上更開放,在使用上更精确,在引進上更精準。
同時,如果政府和國資站在了産業的前端,以大産業的底氣和勇氣引進人才,在全球進行産學研合作,才能成為可能。
比如,第一個人才圈層,要瞄準廣州。特别是教育資源豐富的廣州大學城,聚集了12所高校、20萬師生。廣佛同城背景之下,廣州大學城就是佛山的大學城,佛山應該以包括童裝在内的産業為抓手,與廣州大學城發生“産學研反應”,并以此融入廣深科技創新走廊,成為廣州科技創新軸的延伸部分。
(圖:廣州美術學院坐落廣州大學城)
第二個人才圈層,就是以深圳為首的國内創新力量。無論是創新研發,還是數字化轉型,甚至是産業融資,佛山童裝産業都應該與深圳擁抱,進行創新合作,接受創新服務。
第三個是全球人才圈層。佛山童裝要打開全球市場,就要有全球眼光,借助全球人才的力量。香港對全球人才都具有吸引力,而且粵港一小時生活圈已經形成,佛山童裝産業可以在香港,打造一個與全球人才聯絡的“客廳”、合作的基地,讓全球的童裝設計師、潮流分析師、市場營銷人才有機會為佛山童裝産業服務。
第三,高端引領,以大灣區産業的高度重塑市場,以中國制造的自信重建品牌。
“中國童裝名鎮”不僅是佛山的金字招牌,更是大灣區的産業資産。佛山童裝要站在大灣區産業的高度,重新塑造市場。
比如,做跨境電商要掌握主導權。佛山童裝做跨境電商在全國知名,但都是各自為戰,做的仍然是接訂單、貼品牌的生意,主動權在電商平台手裡,被動的産業不可能有可持續并做大做強的可能。
(圖:佛山西江水道九江中外運碼頭)
可由國資牽頭,統一“佛山童裝”這個區域大品牌,以“集團化”與跨境電商平台對話,甚至可與國内主要童裝産業區合作,建設專業的大灣區童裝跨境電商平台,主動“跨境”,以大灣區為基地,打造一個全國童裝跨境銷售的市場中心,掌握市場主導權。
比如,可以大力培植童裝的“快時尚産業”。意大利普拉托是個傳統的紡織業小城,溫州人來到這裡,靠勤勞敢闖,從生産線底端,一步步向上,創造出一個新産業“快時尚産業”,把服裝從設計、生産到交貨的期限,由15天縮短到3-5天。高峰時期,全歐洲人都來普拉托跟溫州華人進貨。溫州人能做到的,佛山人同樣能夠做到。
打通了全球市場,建立了時尚産業,全國甚至全球的童裝産業鍊和品牌都會向佛山集聚,高質量發展的“佛山童裝”産業,将會塑造又一個産業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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