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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8.12.14，夜晚9時，雙子座流星雨占據天空。

一個小時有數百顆星星滑過，像神話傳說裡，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在不周山北的那場天神之間的戰鬥。

無數的火焰神車劃過原始海洋，金銮鳥駕駛着火焰神車飛速的刺破星空，水與火的不相容在那場戰争一觸即發。

陸微風趴在床邊，手邊放着一本《中國神話大全》，她趴在巨大的窗邊，感受着海風吹過南太平洋的海岸線。這是一個安靜的島嶼，就算白天也不喧嘩熱鬧，一年四季都是熱帶，海風吹來都是暖的。

她得了很嚴重的病，是醫學上很少出現的極端病症——化石症。

她的身體，如果不服用大量的藥物，和用特殊的儀器幫助身體裡的血液活動，她的血液凝固速度就會很快。如果不借助外力幫助，她就會在很快的時間裡，渾身上下僵硬，慢慢地變成石頭。

大概一年前，父親母親把她挪到了這個有些空曠的島嶼。除了一個醫生和一個管家，還有兩三個仆人，就沒什麼人了。

陸微風此刻貪婪地望着窗邊劃過的流星，然後雙手合十，無比虔誠地許了三個願望。

希望有生之年，遇見一個自己愛的人。

希望父母能多來看看自己。

希望可以重新回到人群裡，結交朋友，接受教育。

在她緊閉雙眼，無比虔誠許願的時候，面前漆黑蔚藍的大海上，突然亮起了強烈的光芒，即使閉着眼睛，也被這強烈的光芒刺得用雙手護住了眼睛。

在手指的縫隙裡，她看到劇烈的強光是從一顆從雙子座流星雨中滑下來的一顆流星，那顆流星落在水裡，激起了巨大的海浪，那顆星星不大，卻将周遭的水揚起幾百米高。

大約一分鐘後，一切又重新歸于黑暗。海面還在躁動着波紋，如同陸微風好奇的心。

偌大的别墅裡靜悄悄的，奇怪的是，這樣大的聲響，屋子裡的管家和仆人都睡得香甜。似乎整個島嶼，隻有她自己一個人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她悄悄地背起自己的包，裝上必須的藥物和儀器，拎着鞋子，溜出了别墅。

海面波濤洶湧，海風淩厲地吹動陸微風的秀發，将她刮得像一隻毛發淩亂的非洲毛猴，她戴上帽子，摸了摸包包裡的《中國神話大全》，定了定心。雖然神話多數比較誇張，但她一直相信神話裡的故事是真實的，那些人和神獸，這些書本就是他們在某一時期存在過的證明。

卧病在床的日子裡，她希望如同神話裡一般，某天，一隻毛色溫潤的青藍色的有三根淡金色尾羽的青鳥落在她的窗邊，嘴裡銜着西王母所在的昆侖仙山的仙草，治好她的病症。

陸微風攏了攏自己的秀發，雙子座流星雨成群地滑過星空，将周圍照得有些閃亮。她的目光落到漆黑的海面上，那顆星星掉在了她面前的海裡。

乳藍色光暈在遠處的海水不停地向她靠近，像是一顆飛速遊動的珠子。最終，那顆掉在海裡的雙子座流星，似乎受了什麼指引，落在了陸微風身前的海水淺灘上，嵌在金色的沙子裡。

陸微風撿起來，完全忘記了什麼隕石的放射性對人體的危害。那顆晶瑩剔透的碎星，似乎裡面裝的都是海水，蔚藍色偏暗的液體在碎晶搖晃，感覺碎晶裡裝了一片銀河，或者是倒映着銀河的海。

握着的手微微顫抖，她感覺腦袋微微發暈，但卻愛不釋手地舍不得放下。

碎星閃爍了一下，奇異的光芒從碎星裡湧了出來。一部分将她包裹住，另一部分變成了鑰匙的形狀，在海面上平行的位置輕輕地敲擊了幾下。

模糊的門形輪廓在海面上若隐若現，陸微風揉了揉眼，海水之中開了一面小小的門，銀白色的階梯一路延伸下去，似乎在給陸微風招手，請她走進去。

陸微風遲疑地伸出一隻腳，踏在海面上，沒有海的冰涼，腳下硬硬的，如同陸地一樣，隻不過海水是流動的，一腳下去，陸微風左右搖晃了一下，才堪堪穩住身形。

她竟然能踏水而行。

陸微風握緊《中國神話大全》，新吸了一口氣，似乎感受到了書本裡的勇氣，向不遠處的海門走去。

那台階的觸感有些冰涼，似乎下頭是很冷的地方。

陸微風順着向下的台階，周圍的環境越來越冷，陸微風不知走了多久，渾身凍得連顫抖都抖不動了，筆直地倒了下去。

眼前的台階消失不見了，她失去了支撐，從半空中掉了下去。

“咚”的一聲，陸微風掉在一個軟軟的毛團上。

陸微風暈頭轉向的，隻感覺身下的龐然大物飛了起來。

吓得陸微風吱哇亂叫。

“你是誰？”一個居高臨下的身影，靜靜地望着她，那人衣着清亮，下半身隻是個虎皮褲衩。

陸微風擡頭：“你是誰？”

“玄冥，無盡海的主人，你是誰？”男子約莫二十餘歲，眉目中卻似少年的張揚蓬勃之氣。人魚線，腹肌，腰肌，肱二頭肌……擁有讓任何一個女孩心跳錯拍的完美身材比例。

陸微風生活沉悶，一向唯唯諾諾的少女在陌生的環境中，更加不敢說話了。

玄冥突然伸出手，手指撫上陸微風的臉。

我身患絕症，臨死前許願想要個帥男友，當天這願望實現了。

陸微風如同被施了定身術，顫顫巍巍的更加不敢動了，小聲抗議道：“你……你這是幹嗎？！”

玄冥眼中思考着，“體溫是熱的？那麼排除螣蛇和白矖，而且……”玄冥狠狠地左右上下地揉搓着陸微風的臉，甜甜地眯起眼睛，“被揉了這麼久竟然也沒有生氣，那一定也不是燭龍……”

陸微風呆滞了，螣蛇？燭龍？

她環顧四周。

一望無際的海洋，海水微微蕩漾，能看到的深度裡，巨大詭異的大型海獸在淺層的海水遊了過去。

空中飛過的鳥類，渾身金黃，在陽光的折射下琉璃一般的光芒。

三隻足，莫非是傳說中的三足金烏？

陸微風呆呆出神的模樣，讓玄冥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玄冥戳了戳陸微風的腦殼，“這樣傻乎乎反應慢的，一定不是高位種族。”

陸微風似乎還沒從驚愕裡反應過來。

有些事情，你相信是一回事，可是真的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陸微風揉着被玄冥戳着的地方，心想眼前的這個男生，幼稚死啦！

玄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這是……四季花？”

什麼四季花？

陸微風的手背後，她經常紮針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背上長出了一朵沒有花瓣的花，在此之前，她手背背上密密麻麻布滿着針眼。

“為什麼這朵花沒有花瓣？”

玄冥是自來熟的性子，“因為四季花每經曆一個季節，便會長出一片葉子。”

“你是大君的客人，那麼，作為大君統領下的無盡之海的主人，本主有義務帶你好好耍耍。”

“大君是……”

“大君是神國的大君呀。”

問了白問，陸微風翻了個白眼。

“嗯……所以你來告訴我，你是哪裡來的客人？北荒？昆侖？還是明府？”

“我來自地球……地球你知道嗎？”

玄冥撓了撓頭，似乎很苦惱的樣子，“地球是知道的，我的無盡之海和地球上的海洋連接着，不過隻有羲和神母遛星星的時候才會有地球的人類來。”

“很多年沒有從地球來的客人啦。”

陸微風沒有回答，玄冥側頭看她時，陸微風靜靜地凝望着天邊的雲彩。

神國的雲彩是霁虹的漸變色，從赤色開始，紫色結束。

陸微風輕輕的擡起手，此時，她和玄冥坐在不知名生物的寬大的後背上，似乎一擡手，就能摸到那些棉花糖一樣淺淺的彩色的雲。

玄冥望着那個少女。

安靜溫柔笑着的女孩，眼底卻寂寞得如同無盡之海的浪花一樣，重複單調，沒有生氣。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這是不是說明，他也是個同樣寂寞的人呢？

所以大君說，神壽命的冗長，是用幸福和快樂交易的。

“喂，我帶你去玩兒吧。我知道的秘密，都告訴你。”

玄冥拉起陸微風的手，将他攬在懷裡。

陸微風感受着那個溫暖胸膛的心跳，少女心中的小豆苗，用不可抑制的速度，變成了參天大樹。

“現在……我們要降落咯！”

玄冥感受着下落的風和懷中女孩刺破雲端的尖叫，以及自己被她勒得更緊的脖頸。

壞壞一笑。

“放心吧，我可是個天神。”

2

陸微風怕是在夢裡做過無數個關于天神的夢，來自于神話傳說故事裡的天神們還有那些各種奇怪的種族。

可當陸微風真的看到無盡之海的島嶼上那些構造奇怪的種族後，突然有了一種死也心甘情願的欣慰感。

“最開始天神和人類生活在同一個世界，我們和人類一樣，住在陸地上，因為生來便有不同常人的能力，所以很難和人類生活在一起。人類住在海岸線上最大的陸地上，我們則住的更遠一些。”

“我們掌控着萬物的規矩，謹遵規則的教誨，隻有少數的天神和人族接觸過，多數的時候，我們其實是冷漠的，我們不能因為幫助人族而破壞天機破壞規矩。”

“如果我們随着心意破壞萬物更疊的變化，那麼人族的滅亡就在眼前。”

陸微風被玄冥摟在懷裡，在高高的天空上，俯視着無盡海上的一切。

微風道：“可是也有不守規則的天神呀，就好像鲧竊取了息壤平息了大洪水拯救了人類。後羿射下了九個太陽拯救了天下大旱的民不聊生。”

玄冥一本正經地道：“鲧用息壤平息了大洪水，被大君砍去了首級，他的首級後來化成了一個沒有靈智的大妖，生活在最陰暗的水潭裡，再也不是神了。至于後羿，他是人族的英雄，他被剝奪了神的權利，作為一個人活完了一生。”

陸微風沉默。

“不過我挺羨慕後羿那小子的，他沒有回到神界，在人的陸地上和一個叫嫦娥的女子厮守終身，也是值得的。”

“可我知道的書本裡，嫦娥獨自吃下了西王母的神藥，在月宮裡隻有一兔子一蟾蜍和一棵月桂樹相伴。”

玄冥随意地揮了揮手，無所謂道：“傳說嘛，總有偏離正軌的地方嘛。”

“後羿本就是為了嫦娥才去射的太陽，如果我喜歡一個姑娘，即便她是個人，我是個神……”

玄冥沉默了一會兒，“放棄神的身份去愛她也挺好的。”

陸微風咂了咂嘴，嚴肅中帶着敬畏，“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呢。”

幽冥指了指不遠處的三座大東西。

陸微風眯起眼才能看清楚。

她看到遙遠的方向隐約有三隻巨大的神龜，它們縮在龜殼裡睡得昏天黑地，每一個神龜的背上背了一個巨大的山丘。

陸微風大抵是知道的，“我在《中國神話大全》上看過，相傳無盡之海的盡頭，有一個名為歸墟的地方，歸墟裡原本有五座神山，不知為什麼沉沒了兩座，後來隻剩下三座，剩下的分别是方丈、蓬萊和瀛洲。”

“《中國神話大全》？神國和人族被結界割裂開已經有九千餘年，沒想到九千餘年後，人族還有我們存在過的證明。”

他是天神，能禦風而行，不懼怕酷熱和嚴寒，可是背上的正經人類陸微風，被天空上的冷風吹得渾身冰涼。

陸微風打着哆嗦，被玄冥安置在一個漆黑的洞穴裡。

柔軟的幹草上有奇異的香氣，陸微風身體很不好，多半的時間裡她都被鎖在偌大的别墅裡。

玄冥手指在空氣中劃過優雅的弧度，身旁的木柴燃起了火苗，“有沒有好一點？對不起，忘記了你是個人。”

玄冥沉默時，眼底有些内疚，陸微風緊了緊玄冥給的鹿皮毯子，“今天很好。”

“沒什麼可抱歉的，這是我這些年裡過得最好的一天。”陸微風蒼白的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

玄冥愣了愣，大概以為陸微風腦子裡進了冷風。

陸微風局促地笑了一下，眼神似乎無限遙遠，用很落寞的語氣，“玄冥，你是天神，你們健康長壽，一定不知道身體慢慢被凍住的感覺。”

她沉默一會兒，笑出來。

“說實在的，第一次感受到那些器械在我的手臂裡推進時，我真想一死了之。”

陸微風想，有些那些年過不去的坎，如今也能笑着說出來。

玄冥沉默着一言不發，他不會說話，怕自己說錯了害她傷心，于是默默地把火燒得更旺了。

這樣，會不會驅散她身體裡的寒冷？

他想會的。

陸微風很快地就睡熟了，他輕手輕腳地挪到她的身邊。

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然後臉紅地後退了好幾步，摸了摸自己的心，輕輕地告訴自己：“這是神的祝福，隻是一個祝福而已。”

這樣，起碼在神國，她不會再感受到病痛的折磨。

3

第二天，天色還沒有亮起來時，陸微風就醒了，她患病之後，平均兩三個小時就要醒一次。

從傍晚順暢地睡到清晨，對她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但是因為來到了神國，烤了天神給生的火。

她松了松身子，似乎不止睡眠好了，身體也輕盈健康了很多。

醒來的時候，玄冥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裡。她爬出山洞，自作主張地爬到了一棵不算高的小樹上。

看着東面一位身着彩色霞衣的年輕女子，駕着由八匹銀白色呈半透明的龍駒拉着的座駕，後方約摸能看到一個睡眼蒙眬的俊俏可愛的孩童。

羲和女神泛着彩色寶光的霓裳羽衣駛過天空後，留下一道貫穿天際的長長彩虹。

金黃色的重名鳥和橙紅色的三足金烏圍繞雲彩旋繞了一圈，生機勃勃的神仙氣息缭繞在神國天空。

陸微風手上接住彩虹散去時掉落的細碎光片，像雪花一樣在手心融化。

許多晨間盛開的花朵，在彩色霞光的招惹下紛紛盛開。

大約神國把太陽的存在和作用用更美麗絢爛的方式展現。

陸微風這才發現，遠離花團錦簇的地方，光線照不到的陰影裡有一片小小的水塘，一隻正在打盹的男人赤裸着上半身，懶洋洋地睡得正香。

陸微風走近了，才發現這是一個連睡覺時眉梢上都是嚴肅古闆高傲的鲛。

他的耳朵是魚鰓的形狀，卻也有口和鼻，下半身是銀白色的鱗片。

陸微風驚異得屏住了呼吸，但還是驚醒了睡夢中兇巴巴的魚人。

“無禮！”

“？”陸微風抱歉地後退了好幾步，對着那張嚴肅的臉，就像被訓斥的學生，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那魚人冷哼了一聲，眼睛都要高傲地挪到腦門子上去了。

陸微風嘴裡泛苦：也不是所有的神都和玄冥一樣，漂亮溫柔。

“很高興你有這樣的認知。”魚人更加傲氣地斜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玄冥來求我，我才不會看管一個人類。”

陸微風心裡咯噔一下，這家夥，竟然能竊聽她的思想。

“注意措辭，人類。我禺強乃是無盡之海的天空與湖泊之神，你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竊是偷偷的意思，我禺強會偷聽你一個人類？笑話！”

着實是段不怎麼美好的對話，陸微風識趣地不觸禺強的黴，本想退回到山洞裡，回頭，卻差點被一條毒蛇咬到。

原本在水塘裡的禺強一躍而出，身形一下子變換成人臉鳥身的巨大翅膀的形态。

毒蛇沒把陸微風吓倒，倒是這個龐然大物的身影，把陸微風吓得有點腿軟。

湖泊與天空之神，想來在水裡他是俊美的鲛人，在陸地和天空，就會變成人面鳥身的模樣。

“人類就是弱小，煩死了。”

禺強似乎很在意自己的翅膀，僵硬得似乎這翅膀不是他的似的，剛才一腳踩死條蛇，翅膀微微顫動了一下。

連陸微風都感受到了這位天神的僵硬。

這大翅膀，确定不是借來的？

身後的林子裡危機重重，随便一條毒蛇都有碗口粗細。既然玄冥讓禺強來保護自己，那她也應該信任他。

禺強擡了擡眼皮，又睡了過去。睡之前，還無比兇狠地說了一句：“再胡思亂想，我就吃了你。”

陸微風噤聲，百無聊賴，格外想念玄冥。

不過多久，一隻鳥落到了禺強的大翅膀上，輕輕地啄着他的羽毛，禺強一下子變得拘謹起來，那副表情好像是嘴裡吃了蒼蠅，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的樣子。

他小心忍耐着翅膀上的瘙癢，陸微風瞧着，禺強似乎很怕扇動翅膀。

他忍耐得無動于衷，讓那隻小鳥膨脹了起來，揚起嗓門，喚來一衆小弟。

十幾隻小鳥同時啄起禺強的翅膀，禺強的臉色越大奇怪了起來，最終，他再也忍耐不住，用力地揮動翅膀甩開了那些小鳥。

這一動翅膀不要緊，翅膀扇動出一陣冷飕飕的風，那風将鳥兒們都凍成了冰疙瘩。

以禺強為中心，薄薄的冰皮漫延開來，所有冰皮漫延之處，植物和各種活物紛紛枯死凍僵。

陸微風踉跄了一下，她心裡咯噔一聲：不是要被凍成冰疙瘩吧。

就在此時，玄冥從天而降，大手一揮，寒冰褪盡。

陸微風看着原本在附近的禺強，不知什麼時候鑽回了水塘裡，隻露出一雙内疚的眼睛。

玄冥似乎有些習以為常，再一揮手，那些被凍結的萬物，都重新活了過來。

禺強似乎舒了口氣，在水面上難過地吹着泡泡，玄冥處理好了一切，使一切生龍活虎後，他給玄冥微微緻意。

消失在了這片水窪之中。

玄冥微微一笑，用陳述的語氣，“禺強他，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禺強，他出生時，無盡之海的盡頭所有的鲲齊齊化鵬，恭賀新神的誕生。

隻是和所有非人身的神祇一樣，禺強有兩種形态，水生身鲛，天生身羽鳥。

禺強的鲛身溫和，可以溝通萬物。而他的鳥身，揮動羽翼會帶來北風的極寒之氣，冰凍一切。

他不飛，無盡之海永遠不會有寒冬，為了萬物衆生，他放棄了飛翔。”

陸微風怔了怔。

真正飛翔過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溫柔，才能放棄翅膀？

即使嘴巴很毒，眉目嚴肅冷漠，但是那些看不到的本質裡，善良與愛是掩藏不了的。

陸微風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行色匆匆，忙碌的會議和行程裡，最多能勻十幾分鐘給她。

在那幾十分鐘裡，或許他們無話可說，隻是沉默着，或者說一句：“微微，最近身體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然後是她的一句：“還是那樣。”然後就是彼此的沉默。

也許，他們之間應該有一方主動地說出那些愛。如果她能回去，她一定不會冷漠地拒絕父母的愛，而是在他們關懷她時，不讓那些關心掉在地上。

病痛讓她暴躁易怒，那些皮囊下的溫暖與愛，都被她有意或者無意地忽視。

陸微風心中似乎什麼輕了起來。

“想什麼呢？”她的頭被狠狠地揉了揉。

她側頭看玄冥，心中一動。

後來陸微風回想在神國的那段時光，她對玄冥的喜歡，就紮根那個他輕揉她頭發時，眼底柔軟的笑。

陸微風搖搖頭，決定藏住心事。他是天神，她是人，她會離開這裡，走向死亡。而他，會守着無盡海，天荒地老。

玄冥把玩着一根淺綠色的草根，那根草根在他手心裡折疊，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了一隻活生生的小草人。

那小草人會跑會跳會漂亮地倒挂金鈎。

“玄冥，我總想眼前的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玄冥哈哈一笑，“當然是真的了。”

“一個喜歡看神話大全的怪脾氣女孩，在得了幾乎無法救治的古怪病症的之後……在絕望的最後，來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方。

“别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羲和女神、重名鳥和三足金烏，還有壞脾氣的水神禺強，這些傳說中的人物，有血有肉的，我真的見到了，也死而無憾了。”

玄冥聽着陸微風的話，最終無比淡定地點了一下她的腦袋，“我是天神，天神說你不會死，你就不會死的。

“你知道為什麼你手背後面有一隻四季花嗎？因為這種花每過一個季節就會多一朵花瓣，當第四朵花瓣盛開，就是你離開神國的時候。”

玄冥拍了拍胸脯，“天神陪玩兒，保你開心。”

4

春天時，玄冥帶她去了青丘之國。青丘的春天，狐櫻開滿了整個青丘，淺粉色的花瓣像狐狸的耳朵，用來泡水延年益壽。

她和玄冥對坐在青丘的祖峰山頭，烹茶對飲，煮的狐櫻花瓣，甘甜味美。

夏天時，魚宮中珍珠有好多，最大的有水缸這麼大小，還有禺強給做的刨冰。

玄冥帶着她，坐着鲲，和它們一起遷徙到北方看它們一點一點地長出羽翼，化身成鵬。

秋天去了三目國，那裡生活的種族都有三隻眼睛。還有獨腳國，這裡的人隻有一隻腳。還有明府，明又是冥，是靈魂轉生的地方。還去了方丈、瀛洲和蓬萊，蓬萊島的如意果子很好吃。

冬天是他們最後的一個季節。

陸微風漸漸地，不那麼開心了。

直到四季花長到了第四瓣，她要離開了。

那天夜裡，她喚來一隻重名鳥，将她送回來時的地方。

她站在那個空蕩冰冷的台階上，回頭看着這個生活了很久的神國。

綿延萬裡的無盡海，她喜歡的人，是這裡的主神。

她是個人，便不要肖想着什麼，她的生命因為來到這裡遇上一個神而絢爛，就足夠了。

陸微風離開了，沒有告别。

殊不知玄冥拿着手裡的天鏡，她的不舍和強忍的淚，他都看在眼裡。

“玄冥，你真的想好了？神，無法幹預人的命運，你要放棄神的身份救她的性命？你不後悔？”

玄冥一見鐘情的女子，又怎麼會舍得她就這樣寂寞的死去？

“是的，大君，我不後悔。”

5

陸微風回來時，雙子座流星還沒有結束。開始的那道冰雪台階漸漸地消失。

時間定格在12月14日，她離開時也是這樣。

手背後面的四季花也消失不見了，似乎她和玄冥相處的四季，是一場夢。

15日，陸微風的主治醫生來做治療，驚訝地發現陸微風的化石症，不但沒有惡化，反而有了康複的迹象。

來年三月，陸微風痊愈。

她在流星雨中許的願，她記在心裡。

希望有生之年，遇見一個自己愛的人。

希望父母能多來看看自己。

希望可以重新回到人群裡，結交朋友，接受教育。

除了第一條，她都慢慢地做到了。

也不乏有人追求她，但她心裡的位置，一直為一個人留着，絲毫沒有動搖。

……

陸微風上課正走神，一個身影走進班裡。

“這是咱們班的新成員，陸宣明。”

陸微風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呼吸一滞。

“我是陸宣明……轉到這個學校，是為了一個人。”

說着，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微微一笑。

陸微風沒有反應過來，玄冥将一顆閃爍的晶石放在她的手心裡。

那顆星裡，有一朵四季花。

“我有一顆碎星給你。”

我喜歡你，哪怕放棄天神的身份，也在所不惜。（原标題：《我有一顆碎星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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