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禦前三十餘日?“行藏隻此驗天心”——從《南嶽倡酬集》看朱熹、張栻心性論的異同,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奔走禦前三十餘日?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行藏隻此驗天心”
——從《南嶽倡酬集》看朱熹、張栻心性論的異同
作者:舒大剛(四川大學古籍所教授)、潘 悅(四川大學古籍所博士研究生)
乾道三年(1167年)九月初,朱熹在弟子林用中陪同下,前往潭州(今湖南長沙)拜訪張栻,講學論道,詩文唱酬,遊山泛舟,往來于州城與嶽麓之間,盤桓兩月之久;十一月,二人與林用中同遊南嶽衡山,往來七日,行程200餘裡,互相唱和,結集成《南嶽倡酬集》(下稱《倡酬集》)。宋詩本以“說理”為特征,理學家朱張二人的詩作更是如此。由于朱、張二人學術背景和思想淵源不一,他們唱酬詩文表現出來的思想也有一定差别。
“心性”“理氣”問題是理學家普遍關注的重要話題。作為“東南三賢”中的二位,朱熹和張栻(另一位為呂祖謙),他們的思想是南宋理學的重要代表,他們對“心性”認識存在的一些差異,反映了南宋理學一本萬殊、一樹多花的燦爛景象。真德秀曾言:“二程之學,龜山(楊時)得之,而南傳之豫章羅氏(從彥),羅氏傳之延平李氏(侗),李氏傳之考亭朱氏(熹),此一派也。上蔡(謝良佐)傳之武夷胡氏(安國),武夷胡氏傳其子五峰(胡宏),五峰傳之南軒張氏(栻),此又一派也。”黃宗羲又具體指出道:“南軒似明道,晦翁似伊川。”雖然二人學說秉承了不同淵源,但并不互相排斥,而是互相切磋,往來十分頻繁。其交往成果的高峰,便是乾道三年(1167)朱熹長沙之行。此行論學達數月之久,最後還“為南山之遊,窮幽選勝,相與詠而賦之……得凡百四十餘首”(朱熹《東歸亂稿序》),這本《倡酬集》即其成果。
《倡酬集》作為遊樂唱和,以歌詠自然風光、反映遊觀見聞的山水詩、紀遊詩為主,二人有感而發,觸景生情,借物抒懷,以詩言志,但在相同主題、相同韻腳的詩作裡,表達二人不同的語言意象和情感旨趣。
在《倡酬集》中,“心”這一意象被反複提及。朱子《登山有作次敬夫韻》:“晚峰雲散碧千尋,落日沖飚霜氣深。霁色登臨寒夜月,行藏隻此驗天心。”晚峰、落日、寒月,以及變換的雲彩、沖淡的霜氣,一切隐顯變化都自然的也是客觀的,顯示出天道變化的規律,是即“天心”(《易》曰:“複其見天地之心。”)。張栻和詩:“上頭壁立起千尋,下列群峰次第深。兀兀籃與自吟詠,白雲流水此時心。”嶽峰壁立、群峰高低不一,還有自己乘坐的籃輿,眼前白雲和流水,我心不動其與我何幹?諸色斑斓,其實是此時此刻我的心在激蕩而已,一切又都是人文的主觀的。換言之,依朱詩理路,山水萬物及天理本自存在;而依張詩意向,這一切皆由心生。
在理學家看來,“心”是性情的主宰。朱熹《孟子集注》:“恻隐、羞惡、辭讓、是非,情也;仁、義、禮、智,性也;心,統性情者也。”《朱子語類》主張:“心是神明之舍,為一身之主宰;性便是許多道理,得之于天而具于心者。發于智識念慮處,皆是情,故曰心統性情也。”(卷九八)強調“心統性情”。張栻則認為:“人之性,仁、義、禮、智四德具焉。其愛之理則仁也,宜之理則義也,讓之理則禮也,知之理則智也。……惟性之中有是四者,故其發見于情,則為恻隐、羞惡、是非、辭讓之端……此性情之所以為體用,而心之道則主乎性情者也。”性體情用,而“心主性情”。一“統”一“主”,形式相近,而實質微殊。朱子之“統”強調“心”這個實體将性與情這兩個虛體管束起來,一主二仆;張子的“主”,則是說“心”(本)功能就表現為性(體)與情(用),一本一體一用。
又《後洞山口晚賦》張栻詩言:“石裂長藤瘦,山圍野路深。寒溪千古思,喬木四時陰。幽絕無僧住,閑來有客吟。山行三十裡,鐘磬忽傳心。”怪石、瘦藤、山野、幽徑、寒溪、喬木,山僧不住,詩客時訪,好一幅清幽寂靜的深山圖,四時的變換,人世的更代,似乎與這裡沒有關系,詩人信步其間,悠哉遊哉,三十裡間,無所羁絆,和樂恬淡,忽然一聲鐘磬,把作者拉回現時,仿佛聖賢的千古心傳憑借這一聲鐘響輸入作者内心。又如《壁間古畫精絕未聞有賞音者賦此》,張栻詩言“山松夾路自清陰,溪水有源誰複尋?忽見畫圖開四壁,悠然端亦慰予心”,也同樣有物我兩靜,聽之自然,中心自有“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和樂之愉。諸處的“心”皆是我心,是主觀的。
基于這樣的哲學思考,在治理世道人心方面,朱子提出“便應從此正人心”(《方廣聖燈次敬夫韻》),要使“人心”合乎“天理”;張子和詩則以為“山間光景隻常事,堪笑塵寰萬種心”,自然的存在隻是尋常現象,奈何世人反映卻有萬殊,是人心将原本靜寂的義理搞得複雜起來。
在“心性情”與詩歌創作的關系上,二子也有某種契合。朱熹《詩集傳序》曾言:“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則不能無思;既有思矣,則不能無言;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盡,而發于咨嗟詠歎之餘者,必有自然之音響節族而不能已焉。此詩之所以作也。”這一吟詠性情的詩教觀,與張栻《胡丈廣仲與範伯崇自嶽市來同登絕頂舉酒極談得聞比日講論之樂》“論道吟心樂,吟詩笑眼開”表達的意境亦相合符,正是二人茲遊論道有得、暢遊有感,在性動情發的驅使之下,吟詩酬答,才成就了《倡酬集》一書。無論是初上山尋梅不獲“天寒歲暮客愁深”的點點愁緒,還是醉下祝融峰時“絕壑層雲許蕩胸”的暢意抒懷,無不是感物觸心、動性生情的暢叙之作。如《馬上舉韓退之話口占》,朱熹直言“此心元自通天地”,心與天地相感通,其間無須神靈參與,沒有必要象韓愈那樣面對神靈就“森然魄動下馬拜”,于是發出“可笑靈宮枉炷香”,表現出對宗教祭祀的懷疑。
雖然詩歌乃因性動情發而作,是“情”的藝術體現,但作為詩歌意象主宰的“心”,仍可用以觀察詩人對于“性”的理解。前舉朱熹詩“行藏隻此驗天心”,表達的是個體“用舍行藏”須與客觀“天心”相協之意。此處的“天心”即自然規律,而反映在“人心”上或許還停留于未感于物時無有好惡的寂然之“性”。張栻詩“白雲流水此時心”亦複如此,隻見他兀自吟詠,心如“白雲流水”,超乎事外,不為世事所動。他認為“乾坤本自寬”,天地浩渺宇宙無垠;“俯仰見平生”,端在于人自己對天道是否正确體認、謹慎躬行。在《将下山有作》詩中,朱熹雲:“五日山行複下山,愛山不肯住山間。此心無着身長健,明歲秋高卻往還。”其中“此心無着身長健”一句,如果心無所倚俟,也無須有所倚俟,自由自在,便可剛毅強健,不撓不屈,這正與“性”之意涵相合。無論外物如何動靜變化,“性”終是無所動,感物而發的乃是情爾。
朱熹和張栻雖然在心性觀側重上有所不同,但都認為應該通過理智來約束過情縱欲。但心總是活的,總有對天理物情不停探索的熱情,故朱熹《登祝融口占用擇之韻》又雲“直以心期遠,非貪眼界寬”,體現出超越物象而追求真理的志向。經過南嶽倡酬,朱熹接受了湖湘學派“先察識、後涵養”的觀點,也認同應當通過“察識”從“已發”之中求其“未發”。因而朱子在取食崖邊積雪時憶起程夫子,以涵養己身“洗俗腸”。前引張詩“悠然端坐慰予心”句,山松夾路,清陰蔽日,溪水潺潺,不知源頭,石壁間古畫精絕,心境悠然,已經察識到的感物所發之情,涵養未發之性。
遊曆山川,終有盡時。朱熹大感“世間不但山中好”,經此一遊,心界更加開闊,“下山人事一番新”;張栻亦有“曆盡高山數萬裡,未知何路是為真”的感慨。二賢對于“心性”“理氣”等關鍵問題的思考,不會随着遊曆的結束而終止,而是轉入另一個理論構建的高峰。“青山不老”,“白發如絲”,以幾十年有限的生命,思考千年長存的問題,是比暢遊山水、吟詩作文還要浪漫隽永的行為。細究《倡酬集》詩歌的文字表達和思想内涵,可窺二人理學思想,尤其是心性理論的特色。此遊對日後二人思想變化和完善都産生了影響,因此我們不妨将《倡酬集》當成朱張會講成果的又一“詩”性呈現。
《光明日報》( 2022年04月18日13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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