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日,綏芬河口岸。這也是綏芬河第三代國門。張濤攝
76歲的李恩泰在中俄邊境小城綏芬河生活了一輩子,他從沒想過,這座中國東北邊陲的“百年口岸”,會以這樣的方式“出名”,比當年用暖水瓶換魚的故事動靜還大。
1987年,綏芬河市與俄羅斯的波格拉尼奇内市,用兩張白紙和複寫紙完成了第一筆交易。1000隻氣壓暖水瓶和10萬公斤蘋果,交換了3萬公斤比目魚和5萬公斤明太魚,小城從此成為中俄邊境線上耀眼的“珍珠”。
新冠肺炎疫情來襲,這個位于黑龍江東南角、曾被人戲稱為“要用放大鏡才能在地圖上找到”的中俄邊陲小城,突然成為舉世目光聚集的焦點: 3月27日至4月13日,經黑龍江綏芬河口岸入境2497人,其中322人确診新冠肺炎,還有無症狀感染者38人,一時間常住人口僅7萬的小城成了抗“疫”前線。
綏芬河在哪?為什麼是綏芬河?這座百年口岸的誕生與發展,充滿着各種各樣的偶然,也孕育着各種各樣的必然,從幾個曆史長河的精選片段中,我們來尋找答案。
因融通而生
每天上午9點30分左右,都會有一趟“綠皮”火車緩緩駛離綏芬河火車站。和大多數“綠皮”火車一樣,它的内飾十分普通,不過這趟列車車頭上懸挂着中國國徽,彰顯了它國際列車的身份。
火車開行5分鐘左右,會從一座橋身上镌刻着“1903年造”的鐵路橋上穿過,這座曾被稱為“遠東第一橋”的俄羅斯風格鐵路橋曆盡滄桑。
再過幾分鐘,它會穿過擁有高高穹頂、俄式窗廊的百年綏芬河老火車站,穿過3号洞、2号洞,穿過國境線,駛向不遠的俄羅斯小站格羅叠科沃……
1903年1月,清政府設立“總理綏芬河鐵路交涉局”,綏芬河第一次以一個城市的身份出現在地圖上。
如果沒有鐵路,也許根本不會有這座城市。最初,小城與鐵路本無緣。
19世紀末,沙皇俄國為了自己的戰略目标,在中國領土上修建了一條以哈爾濱為中心,西至滿洲裡,東至綏芬河,連接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中東鐵路”。
這條鐵路原本打算在當時的東甯縣三岔口修建,并以東甯境内水系綏芬河作為站名。可修築中工作人員發現,當地的地質結構并不适合修建鐵路,鐵路隻得向北移動了50多公裡,這就是現今沒有綏芬河流過的綏芬河市。當時,小城依山而建,林木豐茂,我們至今也很難在文獻中準确找到對其之前曆史的更多記載。
1903年中東鐵路建成,因其距俄羅斯對應口岸波格拉尼奇内16公裡、距俄遠東最大港口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210公裡的獨特地理位置,迅速成為連接東北亞和走向亞太地區的“黃金通道”,這也奠定了綏芬河地區交通、通訊、通商的基礎,使它得以與符拉迪沃斯托克、哈爾濱近乎同步的發展。
據綏芬河市官方史料記載,1923年3月,東省特别區行政長官公署設綏芬河市政分局;1927年4月,國民政府成立東省特别行政區綏芬河市;1933年7月,綏芬河公署成立,隸屬僞北滿特别區公署。1930年代,有俄、日、朝、英、法、意、美等18個國家的使節和商賈雲集于此,文化和經貿交流異常繁榮活躍,五顔六色的各國旗幟林立市區,時稱“旗鎮”和“國境商業都市”,并獲得了“東亞之窗”的美譽。綏芬河還在中國東北邊陲最先開通了火車、汽車,最先有了電燈、電話,被冠之“文明中心”。彼時,來自内地和多個國家的商人有1萬多人,常年往來于綏芬河與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之間,從事邊境貿易,人稱“跑崴子”。
在今天已經被改造為中東鐵路紀念館的綏芬河老火車站内,通過一幅幅老照片,我們可以窺探到鐵路為這座邊陲小鎮帶來的繁榮,而在綏芬河老城内,一座座俄式建築,也記錄了這座小城曾經的繁榮。
與鄰國俄羅斯的交流、融通,是綏芬河與生俱來的特質。
因窗口而興
在綏芬河新國門的連廊内,在綏芬河老火車站的展廳内,在綏芬河博物館的展示牆上,你都會看到一張關于元宵節燈會的老照片。
1987年,當時的國務院經貿部授予綏芬河市對蘇開展貿易和經濟合作的權限。山城站在了新的曆史起跑線上。從此,田園般的生活中注入了“國際意識”。燈會,亦是如此,那時候,每年的元宵節燈會,幾乎就是一場貿易洽談會。
改革開放初期,綏芬河還是一個“一條馬路、一盞燈,一個喇叭全城聽”的萬人小城。随着中蘇關系緩和,上世紀80年代末,綏芬河市開始與相鄰的波格拉尼奇内開展貿易合作。貿易一開,綏芬河迅速成為中國東北開放的一扇窗口。
在不斷探索中,邊境貿易在綏芬河慢慢展開了。1987年10月26日,綏芬河與濱海邊疆區易貨貿易正式開通,在天長山腳下小綏芬河南中俄邊境附近,雙方設立一處鑄鐵手動擋杆,用以規範過境人流和車流,這就是綏芬河的第一代“國門”,現在,這道國門正安靜地伫立在綏芬河的中俄邊境線上。
已經退休的原綏芬河市中蘇友好協會會長李恩泰,以前總願意和老伴一起到綏芬河國門那走一走,看看已經正式投用的第三代國門,再看看已經“退役”的第一代、第二代國門。
“興邊通貿,讓綏芬河有了今天。”李恩泰說。
1991年10月1日,第二代國門落成使用,綏芬河擁有了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國門。
如果說第一代國門見證了綏芬河現代邊境貿易的開始,那麼這座集過客、過貨和旅遊觀光為一體的建築,見證的則是綏芬河口岸的迅速成長。從上世紀80年代末汽車臨時過貨運輸口岸到1994年成為國家客貨運輸一類口岸,綏芬河在貿易中迅速成長,一個邊陲小鎮成為遠近聞名的“國境商都”。
2012年8月,綏芬河第三代國門正式開始建設,2014年底新國門建成。第三代國門高51.8米,長81.8米,跨度54.1米,雙向8車道通行,國門主體建築共分九層,氣勢雄偉。
站在新國門上,人們可以眺望對岸的俄羅斯和往來中俄兩國的車輛、人群,還可以看到手動擋杆的一代國門和已經“退役”的二代國門。
“從鑄鐵擋杆、到二代國門,再到今天雄偉的新國門,它們記錄了綏芬河市的發展,也記錄了綏芬河作為中俄經貿往來窗口的日益繁榮。”李恩泰說。
作為中國向北開放的窗口,從來都是綏芬河的使命。
因流動而靓
初到綏芬河的外地人,常會誤以為自己走出了國門。
這裡可以用盧布作為流通貨币,滿大街都是俄語标牌,金發碧眼的俄羅斯人在街道上幾乎随處可見,其貌不揚的老大爺,可能也會說上幾句俄語。
在綏芬河,幾乎人人心裡都裝着買賣,如果你和一位等紅燈的出租車司機在不經意間提起彙率時,多半他會随口說出來,因為他很可能還經營着一家小型貿易公司。
這一切,都源于市場給綏芬河人留下的深刻烙印。
“不管在街上還是商店,大人小孩見到老外就說‘欠欠’(交換之意),随時随地就做買賣。”綏芬河商人李佰波回憶當年場景時說。上世紀90年代,俄羅斯輕工産品匮乏,成就了綏芬河的“易貨貿易”。當時綏芬河幾乎全民“欠欠”,當地人站在街上用旅遊鞋、運動服等輕工産品交換俄羅斯人的手表、呢子大衣、望遠鏡等物品。
“那時候在此地做買賣的,三分之一是本地人,三分之二是外地人。綏芬河每天有一列回俄的列車,乘客全是扛着各種大旅行包滿載而歸的俄羅斯人。”李佰波說。
幾年前,“欠欠”重現綏芬河,不少俄羅斯人又來“擺攤”,一時間勾起了許多綏芬河人深處的記憶。起初,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語言,不能直接溝通怎麼做買賣,有一個計算器就夠了。要多少錢,直接按下數字,你來比劃我來猜,其實也不是問題。
“随着‘欠欠’,語言什麼的也就都會了。”李佰波說。
為解決這種散亂無序的交易狀态,綏芬河市籌建起一座3000多平方米的五層樓宇,取名青雲市場。正是這個擁有560個攤位的市場,讓綏芬河一躍成為當時中俄沿邊開放地區最活躍的商貿中心之一。
“那時生意太火了,一個月賺幾十萬的人有不少。”48歲的浙江商人蔡慶輝是第一批入駐青雲市場的客商。他回憶,那時的商場人山人海,喧嚣不絕,成為中俄商家眼中的“淘金地”。随着中俄傳統邊貿變化,如今青雲市場商品覆蓋服裝、鞋帽、日用百貨等上萬個品種,成為中國南方輕工産品和機電産品開拓俄羅斯市場的“門面”。利用多年積累的俄羅斯客商與人脈,青雲市場正向對俄電商、娛樂、餐飲、文化、旅遊等多領域進軍,近幾年平均年交易額達10多億元人民币。
疫情來襲前,俄羅斯女孩列娜非常喜歡來綏芬河購物。“中國商品性價比很高。”列娜告訴記者,她來自俄羅斯海濱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距離綏芬河約200公裡,她常搭乘客車往來兩地。
先購物,再去馬克西姆餐廳吃飯,周末的時候可以在綏芬河的電影院看看電影,在酒吧裡聊聊天……
那時,寬敞、整潔的綏芬河客運站國際候車大廳裡,經常可以看見數十位像列娜這樣喜歡中國商品的俄羅斯女士,帶着厚重的包裹排隊候車,符拉迪沃斯托克、烏蘇裡斯克、斯拉維揚卡,在這些城市中,綏芬河是個響亮的名字。按規定,她們每人每次最多可攜帶50公斤貨物出入境,這裡的長途客車特意加挂了貨物拖車。
流動,是口岸和口岸人的天然基因。
因“大愛”而“戰”
許多綏芬河人都說,這座小城現在太難了,小小的肩膀扛起了不能承受之重。疫情來襲之初,綏芬河一直保持着本土病例為零的紀錄。如今,往日繁華的口岸,不得不按下客流暫停鍵。
綏芬河是中國僅有的兩個擁有公路、鐵路兩個一類口岸的對俄口岸之一,也是中俄經貿大省黑龍江最大的口岸,其公路口岸擴能改造完成後,有24條出入境旅客通道、12條貨檢進出境通道,口岸年通關能力達到600萬人次、車輛55萬輛次、貨物550萬噸。鐵路口岸經過多年擴能改造,換裝能力達3300萬噸。
客流雖然按下了暫停鍵,但口岸的窗口職能,依然在發揮着作用。綏芬河是俄羅斯遠東地區許多城市的“菜籃子”,這幾天,綏芬河的蔬菜大棚裡,員工在做好防護的前提下,依然忙碌着,他們種植的蔬菜,将由俄羅斯運輸公司協助出口至遠東地區。作為中俄最大的鐵路貨運口岸站之一,标志着這座城市活力的火車笛聲依然不斷在小城上空鳴響,一輛輛俄羅斯進境的貨運列車,還在承載着兩國的經貿往來。
邊陲小城拉響疫情警報,國家和黑龍江省有關部門迅速行動,“外防輸入、内防擴散”。國家衛健委日前已經組派工作組和專家組趕赴綏芬河;一些從湖北歸來的黑龍江省醫護人員,剛剛結束休整,又重新披上白色“戰衣”趕赴口岸一線,為了同胞的健康,為了全球攜手抗疫,保持拼勁打好新戰“疫”。
黑龍江省對所有入境人員實行閉環管理、分層救治,綏芬河則全市總動員,全力戰“疫”。
小城大愛,春暖無聲。邊境線上冰淩花已經破冰盛開,戰“疫”過後,百年口岸必将煙火重生,喧鬧重現。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