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一《詩經·曹風,蜉蝣》
蜉蝣算是世界上壽命最短的生物了,生于春夏之交,朝生暮死,壽命不過短短幾小時,活得最長的也不過數日。
《淮南子》中提到:“蠶食而不飲,二十二日而化;蟬飲而不食,三十日而蛻;蜉蝣不食不飲,三日而死。”又将蜉蝣的生命與長壽的鶴作對比:“鶴壽千歲,以極其遊,蜉蝣朝生而暮死,盡其樂,蓋其旦暮為期,遠不過三日爾。”
曹操《龜雖壽》有雲:“神龜雖壽,猶有競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世上生物千萬,壽命各異,無論可以存在多久,到頭來終究化為塵埃,随風消散。蜉蝣雖朝生暮死,但隻要充分享受有限的生命,長壽短壽,意義又有什麼區别呢?
由于生命短暫,蜉蝣的婚配産子全在一天内完成。春夏之交,從午後開始,成群的蜉蝣便開始“婚飛”,各自進行交配,将卵産于水中。做完這一切,它們便毫無遺憾地等待生命的逝去。
和蜉蝣相比,人算得上非常長壽了。一般來說,人的壽命有百年,這百年之中可以做的事太多了。但是人和動物不同,人是一種非常聰明的生物。越是聰明,需求的越多,也越不能滿足自我。在大多數人眼中,百年太短暫,如沙子從指縫漏下,匆匆便沒有了。比如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始皇,統一六國,稱霸天下,一生風光無限。可正因為太風光了,他才會愈發留戀這個世界,異想天開地要求取不死藥。而中國曆史上欲長生不死,沉迷煉丹的皇帝又何止他一個!
光陰易逝,人生短暫,所以人們對蜉蝣才會發出這樣的感歎:
微弱蜉蝣在空中振翅飛舞,漂亮的外衣色彩鮮明奪目。歎其生苦短我心溢滿憂傷,我将如何安排人生的歸宿?
細小蜉蝣在空中振翅飛舞,盡情展示着它華美的衣服。歎其生短促我心湧滿憂郁,我人生的歸宿将栖落何處?
柔嫩的蜉蝣剛剛破土而出,輕輕舞動雪白的麻紋衣服。歎其生命短暫我憂郁滿懷,到哪裡尋找我人生的歸宿?
此詩開篇即以“蜉蝣之羽”為比,這個小生命的翅膀,像一件華美的衣裳那樣豔麗多彩。但這種美麗來之不易,且隻有一天的美麗,宛如昙花一現。詩人見此情景生發感慨。一種珍惜生命、把握現在的緊迫感油然而生。第二章意思大緻相同。第三章,描述蜉蝣的初生,剛剛破土而出的時候,麻衣如雪,那薄如麻絲的翅羽好像初雪一樣潔白柔嫩。但它很快就飛翔起來,盡情揮舞生命的光采。相比之下,人當然要學習蜉蝣精神,生之光華,死之絢爛。
若蜉蝣也有自己的思想,不知它們是否也覺得在人世間的日子太短暫。但蜉蝣畢竟不是人,它們沒有那麼多的想法,過一秒就是一秒,盡完生育後代的責任,也就成就了它們來到這世上的意義。
蘇轼的《赤壁賦》有句話:“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千萬年之後,當滄海已經化作桑田,天地依舊存在着。人生百年,于天地來說,也不過像蜉蝣一樣渺小,轉瞬即逝。在我們看來,百年的壽命似乎很長了,可是和天地存在的時間相比,或許連“朝生暮死”都算不上,也難怪那麼多人經常感歎人生短暫了。
人一旦追問自己:“你是誰?你往哪裡去?”深入骨髓的憂傷根本上是無法避免的。特别是在缺乏強有力的宗教的古代中國,由于不能對生死的問題給出令人心安的解答,人心格外容易被憂傷籠罩。但從另一個角度說,對死的憂傷、困惑、追問,歸根結蒂是表現着對生的眷戀,這也是人心中最自然的要求。阮籍《詠懷詩》之七十一,寫木槿花、蟋蟀、蟪蛄、蜉蝣這一系列短壽的生物在世間各自發出聲音和光色,感歎說:“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但這也就是世界的基本面目。
光陰到底是長是短?有時候我們覺得度日如年,有時候又覺得歲月匆匆,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歸根到底,其實還是要看人的态度。
歲月易老,光陰易逝,人生何必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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